我攀附着爹爹的手臂,撒娇装嗲地安慰他。又打听娘亲和蕊珠的近况,这才将爹爹的思绪拉了回来。爹爹一边抚着我的头一边和我絮叨娘亲蕊珠都好,就是想念我们几个在外的人。说娘亲常感叹自己老了,以前三个孩子都在膝前绕来绕去,如今一个也不在跟前,只剩下她孤独寂寞的熬着时间。说到这里,爹爹又是生气又是心酸地瞪了莫扬和汶啸天一眼。感觉汶啸天这一眼瞪得有些没道理,他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沉默不语。
汶啸天见状,忍住心中的悲凉,忙转移话题,继续我未到来前的谈话。“干爹不用担心,小蝶吉人天相,一定会找到良方治她的病。是我们不孝,让您二老跟着受累了。”见爹爹摆手,他又道:“对了,才刚说到,世叔追查了二十几年,终于查到一点线索,世叔请继续。”
我嘴上潇洒不羁,心里却还在回味妙一道长的话。他们说话的时候,我侧着脸看向一旁,不经意撞见莫扬黯然的目光,脸色微微一变,急忙转到窗外。似乎有细细的风穿过,几只麻雀倏忽一闪,拖曳出淡淡的鸣叫尾声。日光凉凉地洒下,几乎落尽叶子的树枝干秃秃地萧瑟着,有种凄清空旷的意味。
心不在焉,却也听妙一道长说了个大概,让我知晓了二十多年前的一些江湖密辛。
四十年前,妙一道长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孤儿,长相不俊,四处流浪常被人欺负。有一次他流浪到南山一代,身上仅有的几个铜钱也被一帮恶痞乞丐抢去,饥寒交迫地晕倒在路旁,被九黎山庄老老庄主说救,带回九黎山庄后和当时还是少庄主的汶啸天他爹做了几天伴。两人意气相投,结成兄弟般的友谊。老庄主还传授了他一些武功,后来见他的根基并不适合练习九黎山庄的诡影剑法,且当时妙一道长对草药医理很有悟性,便送去自己好友清虚道长那做了徒弟。清虚道长创立了清虚派,又医术高超,从来没有收过徒弟,看在老庄主的面子上才收下开门弟子悉心传授,后来又收留了辛提子,一生便只得这么两个弟子。
老老庄主去世后,传位老庄主。两人虽然一个远在南山,一个在汶川江畔的九黎山庄,却也常常凭着书信往来,交情日渐笃厚。二十年后,妙一道长凭着自己不凡的悟性已经在江湖上有了不小的名头,九黎山庄在江湖上百年来名头响当当,两人有时结伴同游,畅快江湖,好不惬意。直到老庄主娶了妻室,游历江湖的事才成为他独自一人的事。
那一年,他听闻老庄主夫人怀孕快要临盆,特特从大北方赶往南方,一路快马加鞭感到九黎山庄,却被告知老庄主夫妇遇害。庄主夫人带去的那个婢女逃回山庄的时候,他正好在场,听了那只言片语不禁痛得无以复加。这些年来,他专心在清虚派学医术和剑法,到处游山玩水闯荡江湖,也不知道老庄主夫妇在他之后又结交了哪些朋友,还是结拜兄弟。
发誓要找出害死老庄主夫妇的人,妙一道长就此退隐江湖,到处查找消息。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连一丝一毫的消息都没有查到。直到几年前幽冥掌史找到老庄主遗腹子汶啸天,才又让他顺藤摸瓜找到一些线索。
这个线索,却是个要命的线索。
二十多年前,汶老庄主与秋水山庄传人秋寒雪不打不相识,彼此义气相当,性情相投,结为兄弟。而汶老庄主一生也就结拜了这么一个兄弟。妙一道长虽然与老庄主一起长大,亲如兄弟,却从未正式结拜。
秋水山庄二十多年前一夜之间消失无踪,鬼影子都寻不到一个,一直是江湖上的一桩悬案。可巧曾有一个受过秋寒雪恩惠的乞丐,前阵子在一处树林中巧遇了妙一道长。天寒露重,道长好心邀请在树下瑟瑟发抖的老乞丐一起烤火取暖,还将自己的烤鸡好酒与老乞丐一起享用。两人喝完吃完,没事闲聊江湖八卦。那老乞丐走南闯北见识还不少,告诉了妙一道长不少江湖趣闻。最后自然也不忘感谢妙一道长的好心和慷慨,说自己年轻的时候还见过一个有身份有地位有钱财的大善人,得过他不少恩惠。这个大善人就是秋寒雪。
许是喝了不少酒,老乞丐觉得妙一道长又是个陌生人,话就更多了些。须知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有些事只会告诉陌生人,觉得反正不认识,一吐为快后,分道扬镳,对自己也构不成什么威胁。老乞丐就是这样,他这么多年也不敢随便提这件事,也是因为秋寒雪一家消失得有些怪异,怕自己惹祸上身。
秋寒雪,妙一道长听说过,却不熟悉。他只当听了个八卦。可是老乞丐后面说的,却让他为之一振。说这秋寒雪君子风度,结交的人也是侠义之人。其中老乞丐就见过一对夫妇,听说和秋庄主还是结拜兄弟。乞丐也就见过一次,因为那次,给他银子的人,便是这个男子的夫人。他形容这个夫妇的面貌,让妙一道长觉得就是汶庄主夫妇,不由得就多问了几句。
这一问就知道了更多。老乞丐说秋庄主夫妇家中有个酒肆,他也乞讨到酒肆的时候见到的秋寒雪和他的兄弟。乞丐没别的本事,就是喜欢熟门熟路要得方便的地方,知道这家酒肆不比其它酒肆那般嫌弃他们乞丐,他便常常去。一来二去的就记住了酒肆的掌柜,人称安爷。安爷一直帮着秋庄主打理酒肆,可是江湖传闻秋庄主一家离奇失踪的第二天,这家酒肆也被卖掉,安爷也消失了。前几年乞丐流落到了元州这个地方,却突然发现了安爷的行踪,只是不知为何,他居然给一家商贾老板做了车夫。乞丐心说秋水山庄消失了,安爷连带着也落了难么?他不好问,也不敢认。好在安爷早已不记得他了,他在元州呆了几天后也离开了那里,后来就不知如何了。
妙一道长说到安爷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瞟了好几眼垂手立在莫扬身后的安叔。安叔一脸木然,表情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爹爹似乎对此事早有预料,听得不动声色。莫扬早已了悟,自然无须多言表示惊讶。倒是汶啸天,眼神游移不定地扫了几次安叔,又看了看莫扬,最后定在爹爹脸上。
将所有的线索说完,妙一道长有些中气不足地喘了口气,毫无章法地抓起桌上的一杯冷茶仰脖灌了下去,许是水太凉了,他猛然一个激灵,牙齿抖颤了几下。“咳咳,这个……我说完了,啸天有什么疑问,你直接问吧。”
汶啸天却并未出声,只是移目过去定定地瞧着安叔,似乎在等待安叔自己说点什么。
安叔叹了口气,绕过莫扬走到前面来,跪在爹爹面前异常内疚地道:“老爷,请恕老奴瞒了您和夫人二十多年,老奴实在有难言之隐不便说明。老奴,就是秋水山庄的安爷。”
爹爹走下去扶起安叔道:“安详啊,你起来吧。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是谁了。也知道你为何屈尊来我莫府做个马夫,只是明白你一片忠心,事关重大,就没有说破而已。你也不必自责,我都明白。”
安叔抬起一双泪眼,“老爷……早就知道了?”
爹爹见安叔还不肯起身,只好又用了点力拉起来,点头道:“你这般忠肝义胆的人,已经很少见了,我岂有不成全你的。再则观察了你一段时间,见你确然是个沉得住气的,看你为人处世,绝对不是害秋庄主的人,所以就让你留下来了。这些年也亏得是你,别人我还未必这么放心。”
爹爹看了看莫扬,又道:“上次来的时候,莫扬已经告诉我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我想也是你告诉他的吧。”
安叔愧疚地低头,“事从权宜,老奴也是一时情急顾不得了。当日……公子身陷囹圄不肯就出,老奴只好告诉他这一切,让他鼓足勇气好好活下去。”
爹爹点头:“我明白,不怪你不怪你,这都是命数,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是我太自私,我本想瞒着他一辈子,让他在莫府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一世,不要管那些恩怨情仇,不要蹚江湖上的那一滩浑水。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自私了,他有权知道,他应该为父母报仇。”
安叔炙热眼光盯着爹爹,“不怪老爷,老爷也是为了公子着想,怕他又危险,怕那些人知道他还活着又找上门来。”
爹爹和安叔这一来二去,莫扬心中了然自然不惊奇。却让汶啸天和妙一道长如升天入地地眩晕摸不着头脑。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汶啸天先开口道:“干爹和安叔这是什么意思?谁的身世?谁的仇家?”
安叔抹了把泪,重新回到莫扬的身旁垂手立了,表情凉凉地看着地下不语。
爹爹坐回去,颤颤巍巍摸了杯子喝水,半晌才在汶啸天焦躁地表情中叹了口气,终于把莫扬的身世和盘托出。这一下轮到汶啸天和妙一道长瞠目结舌,差点从椅子上直接滑到地上。
汶啸天胸口起伏不定地喘息几下,似乎脑子迟钝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方停下来,看着爹爹,又移目莫扬,又扫了我一眼,再回过头去望着妙一道长,最后转回来重新看着莫扬,喃喃道:“怪不得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这话我们都听得糊涂,莫扬却似乎很是了然地点了点头,“曾经有一次听娘亲和姨娘说悄悄话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的。那个时候,你已经失……回九黎山庄了。后来一直没机会告诉你,况且我进天牢前,也不知道太多的细节,还以为自己只是个孤儿,被爹捡回来的。”
汶啸天听得一懵:“这又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孤儿么?你到底是谁?”
这次,莫扬坦荡地迎着汶啸天和妙一道长,缓缓道:“我便是秋水山庄庄主秋寒雪的儿子,我的原名叫秋小轩。”
“什么?”妙一道长跳了起来,他矮胖的身躯很是敏捷,依然带动椅子晃动了一下,“你……你就是秋寒雪的那个孩子?你没死?那你的父母呢?那婢女说老庄主夫妇都被杀了,秋庄主一家都……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扬回头望了望安叔,安叔会意,将他在天牢说的话重新又说了一遍。虽然这个消息并没有解决他们心中最后的疑问,可是至少知道了比以前多得多的信息,足以让两个人一边哀伤愤恨一边欣喜发狂。
我突然想起合阳郡主无意间提起的一件事,急忙插话告诉他们,原来慕大将军故去的夫人娘家姓赢,不知是不是和轩辕剑有点关联。
我这个消息来得太及时,他们几个听了都雀跃不已。原来汶啸天和莫扬两人,早已经认定慕大将军就是夺轩辕剑的人,也是那个灰衫剑客,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不好盖棺定论。若镜心夫人姓赢,恰好又是邽县出生,很有肯能就是轩辕剑的主人。她嫁给慕大将军后,轩辕剑落到慕大将军手上便顺理成章。莫扬感叹说当年慕大将军娶镜心夫人,只怕动机就不够纯洁,可惜了一代武学医理之家,就这样失去了家传之宝,连最后的女儿也没有留住。
陶陶进来叫用晚膳,爹爹招呼大家都去用膳,正好也借机缓和一下凝重的气氛。这顿饭吃的食不知味,每个人似乎都怀着沉重的心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莫扬搬出一坛好酒,除了我之外,各自斟了一碗干了。安叔自然和陶陶在后面用膳,陶陶隔一会进来说,安叔没喝酒,可是像喝醉了一般,迷迷瞪瞪的。
默默用完膳,我自然是要赶回宫去。爹爹万千个舍不得,可又无奈何地只能放手。立在清寒的风口中目送我和莫扬离开。走出好远,我依然能感到爹爹悲凉的目光追随着我的身影。我不敢回头,怕自己忍不住掉泪让爹爹看见后更加伤心,只能紧闭嘴唇硬着头皮往前快步直走。
安叔驾车,清脆地扬着马鞭,嘚嘚走得很是稳当。莫扬坚持要送我到宫门口,与我并肩走到巷口,直到看不见爹爹他们的身影后才和我一起坐上马车。此时,他正凝目靠在车厢上,脸上一片落寞。
我绞着手上的一方丝帕,扭捏了半天后终于开口道:“其实……你不用送我,安叔送我就可以了,你应该陪着封他们说话,你们有重要的事要商议。”
他默默地看我一眼,飞快道:“什么重要的事也没有送你这事重要。”
我一时语塞,“唔”了下,故作轻松地道:“其实真无妨,以后我还会有出宫的机会,想你们的时候我就可以回来看你们。在宫中有时候会忙碌些。对啊,我们司乐监最近排许多新舞曲,下次回来我跳给你们看。”
莫扬淡然地扫了我一眼,突然抓住我的手,语调异常低沉地道:“小蝶,你在宫中是不是过的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想办法的。”
我摇摇头:“我挺好的,姑姑和司乐监的姐妹对我都很不错。王上并不那么可怕,很和善亲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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