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不喜欢崔煊看我的眼神,好像长者正在谆谆善诱着一个懵懂孩童。
这一次,我不假思索就给出了答复。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除了祭祀与战争,其余如岁时农耕、诉地争产,尽属小事!”
崔煊忍不住笑着摇头,正当我准备怫然起身而去的时候,他突然说道:“‘苟无民,何以有君?’此一语,陛下可认同?”
我翻了个白眼:“自是认同,若没有百姓,朕给谁去当皇帝!”
崔煊点头笑问:“那么于升斗小民而言,是关心数十万铁骑踏破关隘长驱御敌,还是关心能否多收几斗粮食?”
我知道崔煊是故意挖坑给我跳,我岂能当真往里跳!
我转转眼珠:“那……就要看这些百姓住家在何处了!”若是居住于边境的百姓遇上两国开战,自是忙不迭携家带口弃地而走,哪里还顾得上田垄稼禾。
言毕我似笑非笑地看向崔煊,看他还怎么回答!
谁知崔煊笑了两声,一揖到地:“陛下圣资聪睿,实为我大夏国祚之福!”
我险些自矮榻上栽下,我这不过是一时狡辩,在他崔煊口中,竟成了国之福祉。
然而丞相行下大礼,我就算再不情愿,也只得懒散起身,踩在朝靴上,拱手想了半日才道:“丞相……也不笨!”
随着我自榻上站起,我和崔煊之间相隔就只有两步距离,他略显苍老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陛下置矮榻于政事堂,公然高卧于庙堂之处。既是一心韬光养晦,适才当臣问询北海郡户数口数之时,陛下为何又要出言相告?”
我:“……”
若不是顾及天子颜面,我当真想告诉他我是一时没忍住,现在早已悔得肠子都青了。
“政事堂议政申时二刻退班,当时已近申时。陛下是唯恐巡官退下查找籍簿而误了时辰,减免赋税、开仓赈济诸般救灾之事便只得候至明日。陛下表面万事不萦于怀,实则看人看事洞若观火!”崔煊轻飘飘一句话,道出我心中所想。
我猝然抬眸,目光如电审视崔煊。
崔煊呵呵一笑,袖手而站:“陛下有一片仁心,这是天下兆民的福祉。然而当此之时,臣以为陛下还是明哲保身,依旧韬光养晦为上计!”
我感到不可思议,崔煊为何要对我说这番于他没有任何好处的话?
滴漏声声,我眼中精光闪烁。崔煊浸淫官场多年,老谋深算。他这席话只会让我日后出言行事愈发谨慎,但是就算他说得再语重心长、声泪俱下,也不可能得到我的信任。更何况若是不慎传到刑氏耳中,反会招致嫌忌。
“朕适才说了,丞相也不笨。崔丞相也曾名重天下,却为何甘愿为他人爪牙,将一世声名尽付诸流水啊?”我猜不透崔煊心中所想,只好出言试探。
我希图看见一个无奈的表情,或者一瞥欲言又止的眼神,然而让我失望的是,崔煊的神态,犹如春日暖阳里晒得陶陶然的老猫。他满眼惬意地对我一笑,我顿时产生错觉,以为自己说了盛赞他的话语,他几乎就要立即谢恩!
崔煊呵呵笑道:“陛下,人各有志。行至今日这一步,是臣心甘情愿,臣谢陛下关怀!”
我险些咬到舌头!他果然谢恩了,可是我究竟哪句话关怀过他?
当日我便与崔煊,有如一对明君贤相,一前一后跨出政事堂的门槛。
守在门外的汤饼汤圆见我们这副姿态,一时都愣住了——大夏祖制,为防内宦干政,严禁宦官入政事堂,因此他们只得守在帘外。
“启主君,时候不早了,请主君移驾回宫。”汤饼适时说道。
崔煊含笑躬身:“臣恭送陛下还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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