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天生不擅权谋的他在官场中却屡屡失意,从初时的定州主簿到后来的国史院编修,一直到如今被贬郴州,他的一生几乎就是一部****的进化史,轮番的党争彻底让他心灰意冷,或许留在这蛮荒之地自娱自乐也是不错吧。
想到这里,秦观微微一笑,朝一旁侍立的儿子秦湛示意了一下,缓缓开口说道:
“老夫秦少游,相信大家或多或少也都听过老夫的名号,今日受州学相邀,秦观一介戴罪之人实在不敢拒绝,只好来给大家讲些诗词文章,其他的,便是你们要听,老夫也不懂。”
场下上千士子纷纷躬身称秦观为师,就连吕璟也不例外,他是真心尊重这个年过不惑的老人,他不是没有能力,只是命运太过捉弄罢了。
秦观没有再多说什么,首先开始讲起了诗词的沿革和其中的道理,随后又讲作诗词之道,最后则讲起了科举中策论的立意以及写作方法。
声音恢弘有力,一字一句间暗含韵律,旁征博引却又浅显易懂,绝不去讲什么似是而非的大道理。
吕璟在下方听得也是津津有味,秦观不愧是苏轼的得意门生,抛开诗词上的成就不论,其在策论上的学问,也是不遑多让的。
一个时辰的时间匆匆而过,秦观在上方讲学半刻没有停歇,下方的士子们也是如痴如醉,几乎没有人会觉得厌烦。
“诗词只为小道,策论方见高下,最后便由老夫开始,大家尝试以这诗词小道自娱一番吧。”
秦观讲完了策论,一掸衣袖,自有人将纸墨笔砚送上,秦湛则上前为老父轻轻研墨。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秦观单手执笔,一挥而就,短短片刻便将一首踏莎行写就。
秦湛在老父身后慢慢吟诵,想起一路上的困苦,一时竟是忍不住双目泛红,声音都多了哽咽之意。
下方的士子们也都尽数沉默,吕璟心中更是莫名悲怆,想到眼前这个身体尚还健硕的老人接下来又要遭遇一连串贬谪的折磨,心中只感觉好似有一团火在燃烧,他也许应该做些什么。
秦观之后,自有州学安排的人将纸墨笔砚纷纷送至每个士子身前,上千人同时挥毫泼墨,场面尤为壮观。
秦湛侍立在老父身后,眼看着下方的士子们开始提笔挥洒,心中有些不明白老父用意,难道真的只是一时兴起?还是想要借机向朝廷表达些什么,父亲难道还没有受够这文字之苦么?
此次前来听取讲学的足有上千士子,其中不乏才思敏捷之辈,短短片刻便书写完毕,自有人前来收取,交到上首的秦观案前。
吕璟一手持笔,一手按着头颅苦思冥想,他的水平可还没有达到能够入秦观眼中的程度,那么便只有试着书写一篇简短的策论,看是否能够打动秦观了。
正思索间,吕璟忽然发现之前出言讽刺刘赟的那个公子哥躬身站了起来,当着上千人的目光言语道:
“在下吴珂,秦学士之才华众人皆知,只是我们这郴州城虽地处偏远,但也有英杰潜藏,只是被泥沙遮掩罢了,学士何不给他一个机会,让其当面直抒胸臆,好一展胸中文墨?”
位于上首的秦观一愣,他并未想过要当面点评哪位士子的诗词,郴州此地地处蛮荒,他本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可既然有人直言大才掩藏,他便也来了兴趣。
“不知是哪位才子?”秦观开口的瞬间吕璟便察觉到不对,尤其是在注意到吴珂投来的阴邪目光后,他这是想将刘赟推到火炉上烤啊!
“我要说的这位大才,正是前集贤院学士之孙,今郴州知州之子......”吴珂的声音越来越洪亮,下方的刘赟面色也愈益苍白。
他的祖父是曾与梅尧臣、欧阳修坐而论道的刘敞,叔父刘攽同样文名卓著,而他的父亲刘奉世也曾官至签枢密院事,被人称为三刘,可见家学渊源。
偏偏到了他,却只是个喜爱吃食的胖子,可以想象,一旦吴珂将他推到了台前去,凭他的本事和这副臃肿模样,老刘家的脸都要丢到天上去!
想到此处,刘赟忍不住浑身颤栗,已经全然没了办法,只想此刻昏死过去。
吴珂哪里肯放过他,当下便准备将其名姓唤出,却突然被一道声音开口打断。
“吴兄实在是羞煞我也,在此高朋满座之时,何必非要推荐小弟来出丑呢。”吕璟站了起来,声音洪亮,吴珂瞬间变了脸色。
上首的秦观目光落在吕璟身上一瞬,随后微笑示意他上前。
这一刻落在满脸绝望的刘赟眼中,他好似看见了天神一般耀目的光芒。
多年以后,当吕璟身陷磨难,无数人试图背叛推翻他的时候,刘赟硬生生的顶住了来自父亲与家族的庞然压力,甚至不惜叛出家门,便是由于吕璟此刻伸出的援手,一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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