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张武擦着火镰,点燃烛灯,宫室顿时亮了。这是一盏熠熠生辉的青铜灯,在圆形的灯盘正中,有一枚长钉形的火柱,火柱浸在白色的油脂里,嗞嗞地冒着一缕缕细弱的白烟。
在明亮的灯光下,刘恒眼圈青青,脸色显得有些疲倦。薄昭、张武刚要下跪行礼,刘恒摆了摆手,制止住他们,亲昵地说:“自家人,免了吧。”
“陛下,你怎么也没睡?”薄昭的眼睛布满网状似的红丝,用低沉而又嘶哑的声音问。
刘恒打一个哈气,摇摇头,苦笑着说:“睡不着啊,人人都羡慕当皇帝无限风光,殊不知当皇帝不容易呀。”
张武内疚地说:“臣负责陛下的皇宫生活,都是臣无能,让陛下担惊受怕。”
“郎中令没有必要自责,我们第一天进入皇宫,不熟悉宫里的情况,也是情理中的事情。”刘恒拍着张武的肩膀头,张武顿时感觉一股暖流传遍他的全身,喉头发热,眼圈发红。
薄昭意味深长地说:“真有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刘恒亲热地称呼他:“舅舅。”
“陛下这么称呼臣,臣真是受宠若惊,诚惶诚恐,愧不敢当,以后在大庭广众面前,陛下千万不能这么称呼臣,这样有失皇家的尊严,有失皇帝旳威仪。”薄昭浑身有点紧张,说话不像平时那么流畅。
刘恒心想:“朕何尝不知,在家是外甥与舅舅的关系,在朝廷是君臣关系,永远不能混淆这个关系,谁混淆了这个关系,谁要触霉头。”尽管他心里这么想,但表面上毫不介意地说:“虽然我今天当上了至高无上的皇帝,可以名正言顺地称朕了,但一想到过去与我同甘共苦、栉风沐雨的亲戚故旧,倍感亲切,不能摆臭架子。说一千,道一万,人不能忘本呀!”
“陛下圣明。”薄昭十分感动,想到陈胜贫贱时与好友立下“苟富贵,无相忘”的诺言,称王后却嫌弃这些发小,把他们残酷地杀戮,多么绝情,多么狭隘,让后来的人一读到这个章节就不寒而栗,他心里暗暗想:“我的外甥皇帝现在口口声声要同甘共苦,将来会不会学陈胜,干一些六亲不认的事来,这谁也不好预测,只有天知道。”
刘恒见薄昭不语,知道触动了他的心思,扭过头,低声问张武道:“你听到别的风声没有?”
张武机警地看一眼窗户,窗外吹来一阵秋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除此之外,周围寂静得出奇,即使这样,小心谨慎的他仍然压低声音,对刘恒说:“臣听说,丞相、太尉和其他大臣为了不留后患,斩草除根,把少帝弘、常山王朝、淮阳王武、梁王太转移到僻静的地方,全部杀掉了。”
这是一个惊人的消息,不次于晴朗的天空响了一声炸雷,听了这则消息,刘恒的脸色骤变,脸部的肌肉剧烈跳了几下,心中暗暗想:“尽管以上四个人都是吕太后造下的冤孽,到底是不是惠帝的遗子,无从证实,但他们也是四条鲜活的生命,无罪无辜,怎么说杀就杀,真是枉死可怜。政治这种东西啊,往往就是这么残酷,残酷得不近人情。”
张武看刘恒脸色有些异常,心中后悔自己给他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不由搓着一双大手,陷入万分尴尬的窘境。
刘恒看出张武的窘态,调控一下自己的心态,微微一笑,善解人意地说:“这个消息与你无关,与朕也没什么关系。”
听了刘恒的话,张武如释重负。灯光下,他清晰地看到,刘恒翕动嘴角,心情沉重地说:“他们的悲惨结局让我们不能不想到,如果我们在朝廷站稳了脚跟,就可以避免他们的覆辙,如果我们在朝廷站不稳脚跟,他们今天的悲惨结局,就是我们明天的覆辙,我们绝不能重蹈覆辙。”
“我们绝不重蹈覆辙。”薄昭、张武重复着刘恒的话,热血沸腾,落地有声。
他们君臣心中很明白,他们正面临着一场异常严峻的考验,而且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能不能经得起这场考验,关系到他们每一个人的生死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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