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皇后娘娘嘱咐,该服药了”
乾安宫奉阳楼内,惠帝站在汉白玉的栏杆前,两眼无神的凝望着面前拉过的雨丝,铅灰色的阴霾笼罩着脚下这座帝都,他不知为何起念,微微伸出手,想去触碰一下空中的雨点。却被这毫无预兆的声音打断。
惠帝被吓得一惊,本能的缩起脖子,太医洵易就站在十年前曾经站过的地方,分毫不差,话音依旧如死水,只是说话的气息较十年前微弱了许多。
惠帝回头望去,恍惚间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小老头竟是十年如一日侍奉他服药的那个人,他仿佛一夜间变成了一个皱皱巴巴的老头,佝偻着腰,两鬓的青丝在冷风中被微微托起,惠帝神色不安的看着眼前人,似在看另一个自己,同样苍老的容貌也投射在他的心底,三年前,吉尔格勒新任大汗塔尔古以不可一世的姿态立在乾安宫的正殿上,手下的戎人护卫面带鄙夷的观赏满朝文武对他这个身颓形秽的皇帝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那一年,塔尔古亲手弑杀了自己的父亲,用残忍无道的草原法则为自己的汗位正名,那年他仅二十岁比龙椅上的皇帝小了三十五岁,他站在皇宫正殿上,气焰冲天,提出要同澈阳公主结为连理,也许是看尽这个傀儡皇帝软弱无能的疲态,塔尔古全然不顾两国礼节,言语间尽是对大晋朝廷赤裸裸的蔑视,明晃晃的威胁惠帝:如若不答应这桩婚事,便会重起边衅。
幸亏太尉蔡茂在皇后授意下斡旋,软硬皆施,最终用银四十万两、绢六十万匹的重金将塔尔古打发走,花掉国库的五分之一的岁入,消灾免祸。
退朝后,惠帝孤零零的坐在那把冰冷的龙椅上,光滑的鎏金漆柱上照应出惠帝老态龙钟的模样,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孤苦伶仃的乡野老翁,而不是贵为一朝之君的真龙天子。
太医洵易吓到了皇帝,皇帝想要责骂,却懒得再费力气。他拾起茶碗将满口苦涩一饮而尽。洵易确认皇帝已将药服下,慢腾腾的退出奉阳楼,去向沈皇后交差。
皇帝接着在栏杆处驻足了一会,待洵易脚步渐远,他便一个人回到卧房,脱下龙袍换上一身太监的便装,给侍寝的小太监叫到了身边。
“小顺子,跟我去一趟紫宸阁”
“紫宸阁?圣上您真要去那儿”
“别废话,快带我过去”皇帝自己一个人动作麻利的换上了太监所穿的棕红色大褂。小顺子此刻明白,皇帝并不是在说笑,虽说他来到宫内府的时间不长,但宫中重重错综复杂的关系
他也已是略知一二,惠帝寝宫遍布后党羽翼,裴悯通对惠帝平日的动向了如指掌,并不时汇报给沈皇后,诺大的皇宫虽说人人表面上都遵其为天子,却没有一人听惠帝摆布,唯独这小顺子,先前曾是御前当差的马夫,偏生老实,被惠帝擢升为寝官,负责祭扫看守,并无实职,十年前,临川王围城的那几日,帝都城内霍乱横生,小顺子的老父亲差一点被霍乱夺去性命,惠帝无意间问及小顺子的家境,他顿时泣不成声,道出了家父身染重疾即将离世,惠帝见他父子情深,念及自己的几个皇子,不禁哀伤感叹,动用手中仅有的一点权力,下旨命太医院出专人为他父亲瞧病,算是捡回一条命,小顺子做梦也想不到,身为一朝天子竟对他一个下人如此体恤,感激涕零,从此便成了惠帝身边唯一的心腹,终日形影不离。
紫宸阁为皇储见习之所,自菱妃惨遭毒手后,为严控所有其他嫔妃膝下的皇子,皇后命人将这些孩子全部迁往紫宸阁名为见习,实为软禁,饮食起居,读书写字都在此处,小小年纪不得不忍受同母亲骨肉分离之痛,怎奈沈皇后,若是众嫔妃稍有不从,便会面临菱妃一样的下场,终日离不开这巴掌大的院子,时过境迁,皇子们到了躁动不安的年纪,相互间的欺辱霸凌比比皆是,执掌紫宸阁的太监对于皇子们的处境放任不管,任由紫宸阁变成少年们的修罗场。
皇宫的甬道上,小顺子走在前面引路,惠帝低着头不去瞧周围路过的太监宫女,这是他第七次来到紫宸阁,惠帝以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穿过幽深小径,终于来到了紫宸阁的门口。
守门的太监将二人拦下,小顺子没说什么,识趣的从袖子中掏出两块现银,塞到门卫手中,门卫将银块在手中掂量掂量,装模作样的盘问了几句便放二人进去。
高家皇子,除去被害的珺妃菱妃的孩子外,现存于世的共七人,无时不刻不在宫内府的监管之下,当皇帝乔庄流入紫宸阁里的时候,皇子们正在同一张餐桌上用早膳,按规矩,堂堂皇子,御膳房本应锦食玉浆的伺候着,可眼前餐桌上的食物却粗劣不堪,当差的太监明白这紫宸阁不受皇后待见,便借机盘削皇子们的日常开销。皇子们年岁稍长的十八十九左右,最小的八九岁到十一二岁不等,正是食欲旺盛的年纪,这点少的可怜的餐食根本吃不饱,相互间往往为了一碗粥一块肉而倾轧不止,霸凌频发,惠帝见了心里一阵酸楚,想不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的遭遇竟到连市井小民还不如,连自由都没有。
惠帝迈步进屋,皇子中年龄稍长的二皇子高锦第一眼认出了自己的父皇,兴奋之余撂下碗筷,拍着手。其他皇子见了,也都好奇的望着门口。小顺子赶忙从身后关上门,惠帝半蹲在地上,一大帮男孩子们围在父亲中间,呼唤着“父皇”。
“父皇,儿臣好想你”
“父皇,你怎么这么久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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