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并未多言,她脱去连帽,信步来到二人身后,落坐于蔡茂平日批改奏章的主位上。
蔡茂没敢抬头,脑中疯狂搜索着皇后到访的缘由,却百思不得其解,没有皇后的命令他不敢起身,像一头笨拙的豚彘,在地上挪动腰身,将头朝向皇后一侧。周围巡防营的士兵见到平日高高在上的太尉这幅么样,不由得相互挤眉弄眼,暗暗窃喜。
皇后不做声,随手翻看起桌上的案牍,燕地用兵,南疆内涝,东南学子集体罢考,西北群匪劫掠官驿,西南大理国再起边衅......皇后虽大全独揽,但总理天下内务的苦差事却是完全甩手给他这个太尉,双手不沾外物,偶尔翻看奏章,难以料想着一日之中,天下确是这般纷纷攘攘。
屋内无人说话,唯独皇后一人翻看案牍的声音,时过三更,一股清茶的味道,偶然间飘入皇后的口鼻,他这才发现桌角摆放的是一杯蔡茂喝剩的残茶。
“蔡大人好品位,这六横的茗眉茶可是稀有之物,看来你们广兴镖局的生意还不错”
蔡茂一听这话,立刻慌了神,皇后所提及的广兴镖局原本为顺义国的姚姓富商所建,设于漳凌城内,历经文武两朝盛世,凭借姚家仁的勤恳忠义,广兴镖局渐渐成为中原第一镖局,承接大宗南北散物,钱粮货运,北至雪国,东抵东极列岛,西到月瞳关,生意红火的不得了。
但是好景不长,自燕国人独揽朝纲后,广兴镖局便成了官家眼中的一块肥肉,外戚一族巧取豪夺,不断蚕食,侵吞姚家人的资财,燕王沈獠为保证中原向燕地远远不断的输血,为北伐提供稳定的补给,供养庞大的骁莾军。干脆妄加罪名,将姚氏父子打入天牢,广兴镖局收归官管,日后朝廷一切盐铁交易,包括地方上缴的赋税银粮,奇货供奉,都交由广兴镖局来走镖,罢黜所有民间镖局,从此,广兴镖局成了帝国陆路物资交换的血管,由当朝殿前太尉,兼任镖局总管,下辖镖局在各个藩国,共二十四个分号。
官家走镖的买卖油水丰厚,外戚一族人人皆想染指,但令人愤愤不平的是此等肥差却被一家之主沈獠,交由一个外姓人打理。蔡茂位极人臣,独断乾纲,地方大员朝中官员间想要走动,礼尚往来,总要有些打点,眼下时局纷扰,兵荒马乱,盗匪四出,让手下人送货免不了遇上什么不测,但只要打着官办镖局的旗号一路上便无人敢惹。思来想去,又找不到民间镖局敢接镖,唯独去找广兴,费用高出市价两倍不说,这么一个动作必会被太尉府所知晓,朝局云雨不定,身为局中之人,行事稍有偏差便会万劫不复。如此一来,太尉府便轻而易举的理顺了朝廷内外的派系纠葛。
然而蔡茂这个镖局总管的位置做得并不舒坦,漳凌城内沈家的几个位高权重的男丁两眼紧盯着总管的位子,平日就喜欢在皇后面前煽风点火,扑风捉影指控蔡茂行为不检,私吞地方上缴的赋税,挪作他用,不停的催皇后去查太尉府的账,然而镖局的大门由玄隼,武元两军把持,戒备森严,达到了国库级别。两军皆听命于蔡茂,而蔡茂又是背靠沈獠这颗大树,太尉府在漳凌根基极深,旁人难以撼动。虽说皇命难违,但是每次皇后说要清查账目,到最后却都不了了之,广兴镖局就如同一个无缝的蛋,任何一只苍蝇都难寻破绽。
蔡茂精于算计,帝都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敏锐的嗅觉,皇后的一句话让他的神经紧绷,多年来,敌手一直在惦记自己碗中的这块肥肉,莫非皇后此次拜访,是为了再度向他发难?
但是很快这种念头即被打消,沈萱执掌一朝命脉,说话办事不须遮掩,对于镖局的事,这个女人不过随口一提,即便是想抢来这块肥肉,师出无名自然会遭到蔡茂的反弹,引发京畿动荡,况且她深知父亲对蔡茂此人颇为倚重,明晃晃的违背父意,实在给自己找麻烦,毕竟沈獠才是执掌家国命脉的人,大晋真正的地下皇帝,只是她不知道:这个皇帝已深陷雪国泥潭,元气大损。
沈萱的纤纤玉指潦草拨弄着面前的书简,看着看着却突然震怒,将满桌的书简摔在地上。
“好你个蔡茂,哀家不过要建个芸辉殿,区区四百万两白银的调令下到户部被你拦下,你和哀家说没钱!现在这个你又怎么解释!”
外表看上去如此纤弱的一个女子,发起怒来却如狂风怒号,令在场的人无不胆寒。
蔡茂战战兢兢的拾起一份书文,上面写着:“户部调现银七百万两,接济北境战事”落笔处还有他的签字。
“娘娘,照理说,娘娘要建殿,微臣身居太尉之职位,当效犬马,只是兵部近日报,北境战事吃紧,燕王正同贼首莫拉乎尔缠斗于莽莽冰原,若是此刻不将贼一举歼灭,恐来日贼患再起,危及我朝之根本!”
“笑话!你真当我是一介目不识丁的妇人了吗!”沈萱怒将桌上的茶碗摔在地上,旁边的侍从吓得浑身一抖。
见到皇后如此震怒,蔡茂赶紧叩首谢罪
“微臣万万不敢,只是今日同柳大人议事,属下觉得事出紧急,只能驳回宫内府的调款令,暂且移作他用,微臣也是为社稷考虑啊!”
匍匐在他旁边的兵部侍郎柳承元听到这里,浑身像被上万只蚂蚁撕咬一样难受,他咬牙切齿的暗暗骂道“蔡茂啊,蔡茂,果然不失老狐狸的本色,好事全往自己身上揽,一到开罪的时候就把旁人推出去。”一颗心一下子沉到底。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皇后指着跪在旁边的柳承元,声严色厉的问道,皇后久居翠华西阁,多年不问朝堂之事,对于新晋的人事任免一概不知。
“启......启禀......娘娘......微臣兵部侍郎柳承元”
皇后扭头对宫内府的侍从说到
“即刻拟旨,革去柳承元,兵部侍郎一职位,贬为惠州漕司,降职六品,明日赴任,不得有误!”
“娘!娘娘!这!”柳承元像是一下子吃了十来斤的苦胆,皇后如此贸然的决定弄的他无以辩驳,除了被一撸到底,还要被发配到惠州,这个南疆瘴蛮之地去任职,自己连能否活着走到惠州都是个问题,身为堂堂中枢大员,养尊处优,那受得了这等颠簸之苦。
柳承元想要开口抗辩,却被樊蠡一把揪住领口,像拖死狗一样向门外拖去。
皇后锐利的目光朝着蔡茂上下打量,他微微抬首偷瞄了一眼,却同皇后锐利的目光撞在一起,又赶忙低下了头。
“蔡大人,现在兵部无人,你是不是也该收回成命了!”
“这个......这”蔡茂环视左右,周围全是巡防营的人马,家丁们早已被士兵们羁押在院子里,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面对皇后赤裸裸的胁迫不知如何是好。
“娘娘,依微臣之见,不如明日早朝,我亲自面见户部黎大人,向他道明缘由,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调配些银两出来”蔡茂擦拭额角的汗,一面违心的说到。
皇后最终得到的并不是一个干脆利落的答案,但身为皇后,兵谏一品大员,在本朝历代闻所未闻,沈萱算是破天荒开了个头,既然太尉蔡茂已经妥协,在她看来便没必要苦苦相逼
“菜大人,七日之内,我要看见户部现银调拨到宫内府的账面上!如若不成,咱们只能来帮你清一清广兴镖局的账了”
皇后说完,盈盈起身,带着大队人马从大殿正门离开,先前接到来报,说巡防营夜闯太尉府,玄隼军九尺山大营倾巢而动,三千铁甲军涌入府内,直奔蔡茂的书房,同巡防营的人撞个正着,领队的统兵官分察觉到来客的身份,不敢贸然动武,只能分兵布守在外围,同巡防营形成对峙。书房的大门开启,沈萱携大批随从,侍卫出现在门口,前来为蔡茂解围的玄隼军士兵赶忙下拜
“恭送皇后娘娘!”
喊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引得太尉府外的路人纷纷侧目。
蔡茂脑门贴地,始终不敢起身。
“大人,皇后走了!”官家跑过来将他扶起,他这才敢方胆张望。
“快,快拿纸墨,叫信差过来,”
“大人,门外的玄隼军,是不是叫他们离开”
“没时间顾得了他们了,马上叫信差过来”
“大人要送信给哪里?”
“雪国,燕王沈獠的帅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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