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爷想起那些过往,浑浊的眼泛红,扯着哑哽的嗓子喊:“阿青啊,倒杯水。”

没一会,妇女从内屋出来,手里端了两杯水,咚的一声放在桌上,水渍洒出来,映着桌面泛红。

“别放心上,阿青就是心里不舒服,屋子死了人,一直没人租,小姑娘,你喝杯水。”张大爷抬了抬手示意。

许觅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看了眼脏旧的塑料杯,摇头:“我不渴,您接着说。”

张大爷喝了一大口水,说:“后来小陆跟纪老师被警察抓走了,老陆家的亲戚一致认为小陆杀父该判死刑,放了各种狠话,警察调查几天,一直没有目击证人,听说陆浮生认罪了,纪老师说孩子是正当防卫,可纪老师的身份不能作证,所以法官差点就判了小陆死刑。”

许觅觉得嗓子疼的不行,想抽烟,比任何时候都想,可她得忍着,不能打断任何一个细节。

“直到有一个女记者过来,事情才有了转机,那女记者天天守在村里,想要找到一个目击证人,好人不该得此报,皇天不负有心人啊,还真让那女记者给找到了,就是同村的老刘,胆子小,天天游手好闲,喜欢看热闹,那天见老陆回来了,知道肯定会揍儿子,所以躲在墙根看热闹,那女记者也是有耐力,劝了老刘去作证,这才让人知道真相。”

张大爷粗糙的手抹脸,手隐隐发抖,“那杀千刀的老陆,因为纪老师不给钱,拿刀要砍纪老师,小陆挡在纪老师前面,背被砍了一刀,反手不小心将他爸推倒,小陆那晚正在给树根换土,老陆不小心倒在了锄头上,锄头刃割在了老陆后脑壳上,当场就死了。”

许觅一直没说话,连呼吸都轻。

“小陆被无罪释放后,因为事情上了报纸,学校都知道了,待不下去了,纪老师就带着他走了。”

故事完了,在人心里留下伤痕,疼。

许觅还在搓手指,指尖破皮,她一点知觉也没有。

就听张大爷平复了伤感,问道:“你认识小陆这孩子,他现在怎么样?纪老师还好么?”

半晌,许觅才回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纪芷舒去世了,陆浮生未来可能会自杀。

她张了张嘴,让声音尽量平缓:“他们都很好。”

张大爷一直皱着的面孔,才露出一点笑意:“那孩子功课可厉害了,年年都是学校第一名,这样家庭长大的孩子,不容易啊。”

天全黑了,冷风透过门缝吹进来,一个小时的故事,是那些人不可磨灭的苦难。

“我能去隔壁看看吗?”

许觅站起身,提出要求。

张大爷愣了愣,撑着膝盖起来:“走吧,难得有人愿意去看看,隔壁老屋很多年没人去了。”

“你干嘛去!”妇女忽然冲出来。

张大爷瞬间板脸:“睡你的觉去,我带着小姑娘去隔壁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也不怕厄运沾身,就你是老好人,天天窝在这里,守着这块坡地.......。”

张大爷甩上门,将妇女喋喋不休的声音挡在了门内。

隔壁屋真的很破,院子里长满了草,房屋踏了一角,漆黑的夜晚,冷风飕飕,像是藏着无数的怪物。

许觅不觉得冷,她站在杂草中,脚下有废弃的木板,还有不知谁扔进来的垃圾,风中裹着腐朽尘埃的气息。

她几步之外,是一颗大树,光秃秃的,只挂着几片枯叶。

张大爷的声音随着风飘来:“这是颗柿子树,纪老师爱吃柿子,小陆专门给他妈妈种的。”

许觅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在这里待会,走的时候,我会带上门。”

黑夜中,她一身大衣立在寒风中,身后是破败残缺的屋子,她的身影融入其中,像是下一刻就要消失。

张大爷没说什么,这是唯一一个愿意留在这里的人,“小姑娘,天色很晚了,少待会就离开吧。”

院子的大门咔吱一声,张大爷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许觅走到柿子树下,靠在枯死的树身上,摸出大衣里的烟,含在嘴里,微抖的手捧着火芯,明暗之中,仿佛看到一个少年在院子里静默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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