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仁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夜。团栾节。

皇帝提着一盏宫灯,身旁无人扶持。

紫州已落满了雪,宫中地域广阔,一些早已荒败的宫殿少有人迹,谁也不曾料想到这世间最为尊贵的人竟只披着一件薄衣,孤身漫步在飘摇大雪中,似乎浑然不知寒冷。

他走过颓邳的芙蓉台,顶上的粉红琉璃凋残,在深夜中黯淡无光;皇帝默然看了一会儿这曾繁华一时的艳粉色高楼,提灯向西行去。冷霜园仍是一片焦土,他特意下旨不改不建,此时只站在被白雪铺满的残骸上,似乎多年前的大火还在他哀伤的紫眸中跳动不息。

皇帝持着灯柄,纷纷扬扬的雪片混在他颤抖悠长的呼吸间,转瞬落满了他的肩头。

他抓住门环,轻轻扣响了唯一留存完好的院门。

“哥哥回来了……”

早已无人回应。皇帝握紧了手中灯火,合眸听着风声呜咽,一步一步,走出了冷霜园,在阶上展开宁王留给他的信——

“……夜风为臣弟知己,美质良玉,不忍毁弃。皇兄厚德仁善,愿臣弟终后,能阻拦父皇遗臣殉之,放其归于江湖来处;王妃乃臣弟所爱,婚后数载,琴瑟和鸣,感情深笃。然王妃不贞,世子亦非皇脉,臣弟闻此噩耗,心中悲痛震惊,然仍念其陪伴情谊。昔年曜帝崩,陈皇后亦随高祖而去,曾言‘结发夫妻,黄泉为友’,愿皇兄体谅臣弟心伤,准王妃追随,孽子殉……”

皇帝又看了这封字迹虚浮,行文混乱难言的遗信许久,眼前渐渐浮出那个骄纵高傲,又令他无比羡艳过的弟弟。忽然又想到身后园中,他永远失去的小九。

他俯身将信纸投到宫灯之中,上面的金箔被燎得卷曲,很快化作无数萤灰流散。袖中琉璃樽已空,皇帝本就不善饮酒,如今已浮起浅淡醉意。

再向前是留宿臣子的东青阁,旁边是藏书小阁,竟亮着灯盏,灯光暖暖。

他本是不怕雪,亦不怕冷的,可此时竟感到格外的冷,格外的寒。酒液在他喉间滚动,眼前光暖的小屋也在夜色中熠熠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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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着黄金面具的男子执着猫眼石棋子沉吟片刻,突然抬手打乱了棋盘。于他对侧的素衣男子不声不响的抓着棋子,还要执拗的将这滑溜溜的白子摆下去。

“不应当是这般下……唉。”男子苦恼的眯了翠瞳,又起身向暗淡的天宇遥望,神色很是轻松,又是难言的冷漠,“郡王已死,龙脉震动,禁锢已开——你马上便可以回到我身边了,哥哥。”

他甜蜜的抱着这乖顺的肉身,将头颅在那腰腹间磨蹭,似乎又回到了久远的无法追溯的时光之中。两人互相依偎着,悠长的生命中只剩彼此。

“这一日,我已经等待了太久了。”甚至在等待中已经忘了心肺被绝望腐蚀的滋味。

他把玩着素衣人的一缕柔泽黑发,将它勾缠在指间,对着虚空低喃道:“权势,财富,容貌,名誉,还有爱……一个人可不能要这么多,是吧,哥哥?”

他自心底哼笑一声。

一个人可不能要这么多啊……凤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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