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常年礼佛,正厅中终日氤氲着佛香,沉厚如所有被时光磨砺出的沧桑,从香盘中升腾起来,再缓缓降落在地上。一层一层的气雾重叠在一起,倒像是幅覆染了几层的山水风光。
可今日的姚夫人有所不同,她闻着那佛香,却越闻脸色越差,深深吸了一口气,眼里的不耐烦不慎滑了出来。
“夫人若是不想见,找个理由打发了就是,小姐今日便让夫人未曾睡好,何不回房里补个觉得了。”
“呵。”姚夫人冷笑一声,“我倒是想不见,可今日若是真晾了她在这里,老爷知道了,怕是又要………”
话不必说完,姚夫人抬起脚,便踏入了正厅的门槛里。
“悦翘见过母亲。”
又清冷又怯懦的一声请安。循着声音看去,便见常悦翘直直得跪在地上,身上还穿着昨日那件素银色的罗裙,本就消瘦的脸颊低低得垂着,侧影里好像只有一纸之厚,语气重了些都会磨破她的身体。
“这一大清早的,你来做什么?”
“回母亲的话,悦翘知道昨日之事,惹…惹得母亲不悦,今日便特来请罪,万望母亲见谅…”
单薄弱质的美人紧紧咬住了嘴唇,又将本就低垂的头向下坠了一坠。
“不必。”姚夫人接过嬷嬷递来的茶杯,轻轻掀开杯盖,茶汤的热气将慌乱了一早上的心情平复了下来,她眉眼间慢慢舒展开来,眼神里带了些说不出意味的笑意,看向了常悦翘。
“老爷昨日说的也有理,你既已是准太子侧妃,自然不应当住在什么偏院僻屋,换个房舍也是正当的。”
“悦翘对如今的住房甚是满意,并无………”
“倒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竟是未曾想到这一点,还需人提点出来。这岂不是我的疏忽,怕是我年纪大了,诸事诸事的都记不清了,这可让你们这帮子女们受苦了。”
“母亲这是说的………”
“唉。”姚夫人将茶杯往谭木桌上一放,理也不理常悦翘的话,眉毛一挑,眼神里闪过一丝尖利,像苍鹰看准了猎物,准备直冲而下的前一刻,骤然闪过的凌厉光亮。
“之前我是想着,你生母早亡,我拉来你学着打理些家常,等你日后嫁人了,总归是有这些傍身,不至于被婆家讲什么闲话。如今看来,我这些心思啊,怕是入不了你的眼了,这寻常百姓家里的吃穿用度,你当真学会了操持,恐怕到了王府里,也是用不上了。那,那我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姚夫人这连珠炮似的讲完,又是将眼睛翻了一翻,微微欠了欠身子。她身边的嬷嬷用手指死死掐住衣襟,生怕自己笑出了声。
常府里都赞这位主母端重稳润,可只有姚府里的人才知道,她当年何尝不也是炮仗似的角色?
这一番话说的,竟有种时光倒流之感,仿佛回到她们这一辈的昔日年华。
姚夫人还只是姚小姐。
嬷嬷还只是贴身丫鬟。
“母亲!女儿自知愚钝,所说的话、所做的事,若是有能侥幸得赞誉的,皆是因为母亲的教导训诫,曹姨娘昔日在府中,亦是多得母亲的关照,这等养育恩情,女儿怎能忘记?今生便是做牛做马,都难以报答母亲,今日母亲这般自难,女儿…女儿…女儿………”
常悦翘急得浑身发抖,正欲磕头之时,眼前突然一黑,身子便向后栽倒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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