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嬷嬷躬身道谢,也不多推辞,依旧在先前的座椅上坐了下去。

她伸手抚平坐落后衣衫之上出现的褶皱,开口轻声道:“大小姐随着将军自北疆回来,一路风尘仆仆,舟车劳顿,身体想必极是疲乏。这不过几日,老奴便前来叨扰,如此冒昧,实是失礼不周,还望大小姐多多见谅。”

云初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道:“方才便说,嬷嬷无需多礼。您左一口大小姐右一口大小姐,我听着着实是不自在。往日在北疆林府,凡是年长于我的,都唤我阿萝。嬷嬷您若是不习惯,便像老太太一般叫我云初也好。”

冯嬷嬷听她的话,心中大为诧异,抬眼望去,恰巧与云初四目相对。双目如清泉般澄澈干净,不含一丝杂质。

看着这双眼睛,二十年前林氏初入贺府的模样在冯嬷嬷脑海中飞快地掠过,她心内一紧,不安之感弥散开来,沉稳如水的镇定泛起了涟漪,有些微微失神地道:“小姐您说笑了,老奴怎可直呼您的名字呢。”

云初秀眉微轩,扁了扁嘴巴,不悦地叹气道:“先前我唤夫人身边的如寄为姐姐之时,她也是如嬷嬷您这般推脱不肯。我当真是不喜这般拘束,好生别扭。”

她双手轻轻揉扯衣角,嘟着双唇,不解与不满在面上一览无余。

冯嬷嬷见了她这般模样,紧张的心绪又舒展开来,暗暗叹了叹气,只道自己太过多心。内心的局促渐渐消失,她便又似先前一般从容不迫。

她轻轻地笑了笑,道:“在那乡野烂漫间自是不必事事约束,故而大可随心随意。可是这儿是容歌城,自是礼法颇多。常言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在这俗世之中,这偌大的府邸,若无尊卑长幼之分,岂非全然乱了套?再过几日,小姐便要随老太太和二夫人一同进宫,那深宫禁院更是等级森严,一个不慎,便会落下话柄,惹人嘲笑,更有甚者,丢掉身家性命。大小姐是至真至善,心思纯良之人,只是此时比比往日,许多旧习,还是改掉为妙。”

听闻此言,云初想到回京当日与父亲在路上所说的言语,便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老奴曾在宫中担任内司一职多年,对宫中礼数,人情世故,均是略通一二。承蒙老夫人不弃,差老奴来教导小姐,老奴看小姐是心思通透之人,只要稍加用心,心中必然领会。倘若在教习之中老奴有何失礼之处,还望小姐多多包涵。”

云初见冯嬷嬷面上虽无笑容,却已不似那严厉苛责之人,再加之只不过一些礼仪教导,想来也不会多么难学,便点头应允。

自此之后,冯嬷嬷除去睡觉休息的时间,均在枕霞阁中与云初形影不离。

吃饭,饮水,走路,入座,处处皆是规矩,便是繁琐的小事,冯嬷嬷亦要在她耳边念上许多遍。

到了第三日,云初便有了乏味枯燥之感,再加之冯嬷嬷愈发的严厉起来,云初便动了偷懒耍滑的心思。

这日午后,云初推说困乏,便令丫鬟去告知冯嬷嬷晚些再来,自带了夷光与两个引路的丫鬟去花园中闲逛。

一众人从花园东部的长廊中穿过,看到旁边有条小径,云初觉着有趣,便向小路行去,行不多时,眼前出现一座假山,翠柏苍竹,布置的巧妙非常。绕过假山,又见一条弯弯的小河,河上架着一座木桥,桥的那边有一片竹林,透着竹林隐可见有一座院落。

云初本是信手闲游,见着前方有路便朝前走。只是越往前行,心中便越觉熟悉。到了那座院前,见得上有一块大匾,匾上用苍劲的行楷写着三个大字“无相院”。

云初见了,心中紧紧一抽,幼时不多的记忆瞬时翻涌至心头。

这无相院便是母亲曾经的住处。

院子的外门并没有上锁,云初犹豫半刻终是轻轻地推开了院门。

这院子许显是许久不曾住人,院中虽是洁净,却空旷无一物,再加上厅门上锁紧紧闭着,更有萧瑟之感。当年院中的大榆树仍是挺立在那里,只因季节之故,树叶已所剩无几,只余光秃秃的树干。

云初走到树下环顾了一周,前几日梦中的景象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好像还是有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在瞧着自己,好像还有人在细声言语和自己讲话。只是一晃神,却只有孤立的榆树和细微的风声。

她失神的坐在榆树周围的阶子上,想着十几年前自己从哭闹着要寻母亲,后来变成了沉默的接受母亲已经离开,再后来变成习惯了母亲这位置的空缺。

她本以为的习惯原来都是自欺欺人。她还是羡慕那些依在母亲肩头撒娇傻笑的姑娘,她是还是想在幼时的时光中永不出来,她还是多么希望母亲依旧守在自己的在身边。

不知不觉,眼泪落了下来,落在淡绿的衣衫上,慢慢地,慢慢地,晕染开来。

贺母所赐的丫头从小生于府中,对府上的一些往事也稍稍了解。见云初坐在那黯然垂泪心内知晓原因,只是不知该如何出言劝慰,便只得静静地于她身后站着。而夷光自小无论何事都陪在云初的身边,不问缘由,此时此景,虽是不解,却也是安静的坐下相伴。

云初怔怔的坐了许久,直至天色暗了,身上有了寒意才缓过神来。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带着丫头离开,将院门扣上,又照着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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