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早已物是人非,这山峦山河,再无我顾珣故里。 家师常常说,人生来于世不知所求,但须知过刚易折,忧愤伤身,上善若水,一切阻碍皆是路径,一切困扰皆为始终。 我心下怅然,以为警示。 我幼时居淮海,阳光温暖,向海的斜坡上开满了细小的羹花,常有手巧的小娘子采下做羹面,我则是喜欢在那里玩耍,羹花的气味很软,十分好闻。 后来长住姬陵,终年梅香萦绕,我依照古法,托家师买了些稻谷,掺合梅枝新雪酿辣喉的烧酒,那酒的味道也甚是醇厚。 直到出山寻仇,辗转七年,不曾回过泾天门,不曾回过雪山,此时想来,未免有些遗憾。 思绪转回如今,我在此地游荡三日,不知王朝更迭,何人当权,年号为何,这城中高塔林立,不见活人,但有许多啖食人肉的行尸。 活人莫非面黄肌瘦,便是壮硕如牛,来往行尸间,进入无牛无马的载具,疾驰而过。 世事古怪,城中遭逢如此大难,不见官府作为,要么当朝天子昏庸无道,贵族权臣枉顾百姓生死,要么此地古怪乃是瘟疫所致,官府早早封城,以免疫情扩散。 更甚者,偌大国土,行尸遍地,早已经无家国二字可言。 我救下一个被行尸围住的少年,这厮一身书卷气,像个文生。 我将他带到行尸较少的高塔,少年神色感激,我只略一点头。 只因我发现与城中人语言不通,但人命关天,仍劝他:“城中情势恐怕撑不了多久,你且避之。” 少年瞠目结舌,忽然激动起来,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 听不懂,我有些好笑的摇摇头,自顾自向前去,忽听身后一声:“兄台留步!” 我诧然一惊,狐疑着回头,那少年先说着我听不懂的词句,见我疑惑,方放慢了语调,吟了一首咏梅诗。 说完他满脸通红,磕磕巴巴的道:“兄台,贵姓。” 我有点明白,特意放慢了语速:“在下姬陵雪山顾珣,敢问当今是何年岁。” 少年脸上腾起尴尬的神色,一脸茫然,忽而手舞足蹈,从他散乱无章的言辞中,我约摸猜出几个词,出城,梅林,有人。 我有些倦怠终日闲逛,索性带着那少年,以他作指引,一路杀过阻道行尸直奔城外。 少年身体颇为孱弱,光是跟着我都显得有些吃力,我二人从午间行至傍晚,眼看霞光漫射,金乌西沉,少年方指着前方的矮坡道:“梅林。” 我看到坡上隐有人头攒动,似乎正往此处赶来,至于梅林,我瞥向那几株干枯掉叶的梅树…… 必地竟唤作梅林么…… 来约十余人,手持器械,我只能辨出为首的女子提着的长刀。 我入世复仇,斡旋高门权贵间,为迎合这些人,秦楼楚馆也出入不少,酒酣胸热时见多了放浪形骸的男女,但此地民风十分放达。 不论男女,皆轻装简从,不吝袒露身体,我只觉些微不妥,侧开目光。 少年与女子显然是熟识,一脸劫后余生的扑过去,却被女子当胸一脚踹翻在地,接着便是一顿好打,那少年虽叫着痛,行动十分自如,显然女子不多用力。 少年抱着她裸露的大腿嚎啕,见女子不为所动,便指着我说了几句。 女人先是一惊,继而凛然了神色,朝我致谢,我虽听不懂,隐约猜出个大概,点了点头。 这好似双方在打个什么哑谜,此时我们不妨换个视角来看。 秦笙知道自己让姐姐担心了,可教授留下的硬盘里存着很多研究资料,他实在是舍不得,仗着自己那点异能可以避开丧尸,才冒险跑回去。 这一去真是九死一生,还好遇到了这个家伙,秦笙是考古系的研究生,一眼就看出来这人衣着穿戴考究,制式皆为大雍天启年间。 恐怕是哪个古装剧的演员,丧尸爆发还在拍戏的那种,可是后来他发现这家伙根本听不懂他在说话,要不是临别那句嘱咐,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交流。 天启年间,还是华夏中古时代。 秦笙凭借课堂上背的磕磕巴巴的中古语发音把救命恩人带出c城,头都要大了,只觉得这家伙入戏太深。 秦笙的姐姐秦滔带着俩人往回走,对顾珣是感激加客气,但走着走着忍不住把秦笙的耳朵揪的老高:“这是什么时候,你下次再乱跑,俩腿我全都给你打折。” 今天负责警戒的人对那个古香古色的演员很好奇,却不敢搭话,问秦笙:“小秦,这人什么来路。” 秦笙已经被摧残的面无人色,努力回想:“我听的不是很清楚,好像说从哪个雪山下来,姓顾,名字不知道是哪一个。” 那人对着顾珣说了句什么,顾珣看他,点点头,脸上波澜不兴,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 秦笙有点生气,骂他:“你不要乱说话,。” 那人嘻嘻笑,他刚才也没说啥,就夸了句哥们,你长得可不是一般的好看。 末世爆发已经快半月,他们这只幸存者车队只有三十几个人,是最晚离开c城的车队,领头做主的青年是秦笙的校友,秦滔的学长,金融管理系的宋一觉,冰系异能。 他们的车队本来打算中午出发,因为偷跑的秦笙耽搁了行程。 秦笙一路来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等见到宋一觉的时候脑袋都快垂到胸口。 宋一觉话很少,但那种压迫力逼的秦笙都快跪下了,他指天说地的发誓以后绝对为车队马首是瞻,绝不脱离群众,绝不单独送死,一心一意,绝不二话。 宋一觉结束对秦笙的精神拷问,实则他停下来也不全是为了秦笙,某处新发现物资,车队需要。 不过这种理由不足为道,该给秦笙长记性。 他听秦滔说了几句,目光落到顾珣身上。 彼时夜幕低垂,萤火微微,我自认性情疏阔,面对人人皆有亲朋拥聚,倚靠而眠,仍不免心生几分失落。 带我一路行来的女子与一青年言语几句,青年朝我看来,我颔首致意。 他又与少年交谈,少年抓耳挠腮一会,方才回答,那青年问道:“在下宋一觉,不知阁下从何而来,如何称呼。” 我拱拱手:“姬陵顾氏,行二,名珣。” 青年看向少年,少年面上尴尬,青年便重复了两遍我说的话,少年这才露出恍然神色,叽里呱啦的解释。 果然,言语不通,我在心里说,就当看乐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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