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空泛白,太阳还未从云层当中出现的时候,它的第一束光就划破了云层,降临在圣城之上。 这里是圣城边缘的工业区。 漫天黄沙随风飞舞着,小股的旋风不断卷动尘土,黄沙打着旋越飞越高,整个城市都被一片灰黄雾霾笼罩着。 从火电厂下夜班的金典低着头,徒劳的想躲过这阴冷的风,在街上快步的走着。野草在瓦砾上蔓生,她急促的脚步不断踢起灰泥和尘土,风沙直往她那破旧的灰蓝色外套里钻。 映入眼帘的都是钢铁的灰色。尽管出了太阳,天空依然是灰雾蒙蒙的一片,不见一点儿绿色,似乎一切都没了颜色。在呼吸间总觉得不太舒服,每吸一口气,好像都会吸进很多灰尘。 街道很窄,两边都是高耸肮脏的房屋,东倒西歪地堆在那儿,似乎在倒塌的时候被冻结住了。环境肮脏嘈杂,开设着便宜的小旅馆小酒馆,住满了穷困的房客,时不时有人喝得酩酊大醉,为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大打出手,拿着椅子互殴,有时还动用了枪。到了晚上,巡逻警察得两人同行才敢到这一带来维持秩序。 终于,她到达了目的地,一座毫不起眼的白色小型破旧房屋,侧墙靠木头架子支撑,窗户用纸板挡着,屋顶是瓦楞铁皮。破旧的院墙东倒西斜。 这就是帝国分配给他们这些被迫移民的新居。她略有几分厌恶地想道:新能源计划是国策,是法律,数以万计的平头百姓被毫无选择地“计划”;但在孤独的时候,国家不是他们的依靠。 不知道住在圣城中心的贵族们,有没有想到过这个首都边缘还会有这样一片的贫民区,有没有想过家乡毁灭的人,要怎么面对这种不太平的生活。 钥匙在锁孔中生涩地转动,她推开门,带起了一股卷着沙土的旋风。 门厅里弥漫着一股腐坏破烂的气息。她拐进那间很小的厨房,从架子上拿出一大块面包,胡乱吃了几口。 “金典,这里的环境真是没法忍了,我一呼吸就心脏疼。我们下个月就搬回去了,你的东西开始收拾了吗?”母亲听到她回来的声音,站在楼梯上对金典说。 “嗯。”金典咽下口中的食物,“妈,今天民政部门对于我们移民申请组织聚餐的批复下来了。跟以前一样,没有通过,被反对了。” “在走之前,想和大家道个别,看来也是没机会了。”母亲叹息着。 金典从柜子上拿出一个印有“玉溪香烟”的压扁的烟盒:“个人的心愿,在帝国想要□□,防止我们移民联合起来闹事的政策面前,完全是被忽视不计的。” 抽出一根烟,金典不小心把它拿倒了,烟丝因此掉了一部分出来,她也没有理会,就把烟凑在打火机上点燃。 这烟抽起来有股硝酸一般的味道,让她的咳嗽更加重了。其实她始终不习惯抽烟,只是喉咙里的灼烧感,让她觉得其他的一切都好像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被迫移民不到两年,他们一家决定回迁。 此刻,她很想说关于村子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在水电工程中被淹没了,什么也没留下。而在这里,起码还有这么一栋安置房。她也想说,这栋安置房,帝国是不允许出售的,他们一家最多只能点收房租,并且他们将失去安排得来的工资很高的工作,到那边很可能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只能仓皇度日。她太担忧,就算回去,他们也没有办法过上好的生活。 但是她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她知道母亲的冠心病,父亲的慢性阻塞性肺病,侄子的哮喘,皆是他们不能再适应这个工业区的铁证。 金典看向外面,即使隔着关闭的窗户,外面看上去仍然是那样的叫人难以忍受。人群聚居的地方,到处是积水的木板屋。最显眼的是那些堆成山的石油焦炭,这些石油焦炭是原油提纯之后产生的下脚料副产品。 使用高纯度石油燃料的飞船已经飞在太空,只有这些含硫高会造成酸雨伤害人体呼吸道的石油焦炭,还留在这里。风不吹的时候,阴霾万年不散,风吹的时候,一片灰黑直扑脸上。 “金典,你还好吗?”母亲有些担忧的声音传来。 金典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换上一副从容而乐观的表情:“我很好,放心吧,妈妈,一切都很好。” 尽管她其实觉得,一切是如此糟糕。 金典回到她的房间。房间中央摆着些木板已经干裂的板床,占去三分之二的空地。她躺在床上,打开移动终端。 她没有什么朋友,本就内向的她在火电厂里习惯了独来独往。即使她想和同事认识,她的饮食习惯也和当地人不同,吃不惯他们爱吃的菜,她也始终无法融入到这里,和同事仅仅保持点头之交。 会和她在网上通讯的人,实在有限。也是因此,她才会回复一个几乎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发来的信息。 她记得,在离开故乡的那天,是一个流浪汉出手阻拦了那辆推土机,才避免了她家可能出现的悲剧。金典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后来她打听了这个人的下落,他竟然进了监狱。金典因为手头渐渐宽裕起来,就送了几次包裹过去。 最近几个月,这个人通过监狱,给她发过几次消息。他倒也没有向她索要什么,只是询问她的近况。看他的语气十分诚恳,金典也无法对这个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置之不理。 最近一次的信件里,他得知金典下个月就要回到江厝市,便恳请她去看望他。信件里说,除了她,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会去看望他了,她的看望很重要,请她务必要来。 其实她是很不想去的。但是她本就是一个不会拒绝别人的人,面对这样的请求,她又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去拒绝,因此也就只好答应了。 现在她不得不找出很多理由来安慰自己,接受这个决定。 她告诉自己,看看自己现在的生活环境,简直一团糟,但是再坏还能坏过监狱吗。去看看别人的艰苦生活,她就会知道自己该知足了。虽然这样想很不厚道,但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就当去长长见识也好,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监狱里是什么样子。 金典叹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是如此悲观厌世,一点小事,就会让她直接想到死亡。可就算是亲友也对默默无闻的她缺乏关心,更没有人给过她理解或同情,她习惯了存在于欢声笑语之外,在灰暗角落中独自悲伤。她不再向别人诉苦,因为她知道这没有半点用。 日光从房间东侧的两扇窗子的窗帘缝隙中透过,金典怀着简直想死的心情,在忧郁无奈的情绪中独自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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