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陆卿卿和慕耽一行人到达安若寺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　　安若寺位于灵岩山，坐落于山顶最深的石林之中，是一座极小的寺庙，幼时陆甫深曾带陆卿卿来为其母亲许璞祈福过。时隔十五年，姑苏城日益变化，而灵岩山石林深处，安若寺还是从前的模样。　　陆家每年都会为安若寺捐赠不少香油钱，足够安若寺一整年的开支。寺庙中的僧侣对陆家人颇为尊敬，不仅是因为这些年陆续不断的香火钱，还是因为，陆家在姑苏的名声仁义浩然的名声，以及陆家主人向来对寺中僧人的尊敬和善。 　　安若寺的僧侣不多，都住在寺庙内，而离寺庙后山不远修建的一座三进三开的宅子，是陆家的手笔。　　当年陆家父女两祈完福，就在走之前，陆甫深便看中了后山的地方，与住持协商了一段时间，终于谈妥买下了后山的地势，建了这座宅子，但基本上只有陆家人能时不时到山上来住一段时间。　　　　玉璞书院翻修事宜都处理完毕之后，陆卿卿便提出待慕耽上山游玩，陆卿卿想着自己也许久未曾出门，于是便收拾行李，带着慕耽来了灵岩山，打算再山上小住几日，带着他好好在山上游一游。　　　　次日，陆卿卿领着慕耽带着纯钧出了院门。　　灵岩山的奇石众多，更为神奇的是被奇石包围之处长着一大片竹林。陆卿卿领着慕耽把半个山头都游遍了，午时时分，三人就歇在竹林里，吃些干粮、享受阴凉，待日头再落一些再会安若寺。　　竹林深处有一凉亭，三个人走了一上午，也有些累了，一坐下便不想起身了。　　“这可真是个好地方，岩石包围处竟是另一番天地……”慕耽看着四周葱郁的竹子，发出感叹。　　“是啊……”陆卿卿一边低下身子整理着裙摆上的竹叶一边回应着慕耽。　　“陆卿卿，你抬头——”　　陆卿卿不明所以，抬头看着他。　　“你的脸怎的这么红？”慕耽无意间看了陆卿卿一眼，便发现她即便勾着身子，却还是能看见额头前的红润。　　陆卿卿疑惑地去摸自己的脸，这一摸便一惊——确实是有些烫。　　慕耽看着有些焦急，直接自己上手　　这不摸还好，慕耽这一摸，陆卿卿就觉得两眼顿时一黑，往鼻子处抹去，手腕上立刻出现一抹鲜红……　　陆卿卿：……　　真是令人误解，不就是为了试温度摸了一下吗……　　“我不是……”陆卿卿还来不及解释，就被慕耽按着强行仰头，然后鼻子被飞快地堵上了一张方巾。　　“别动。”说罢安抚性地捏了下陆卿卿的手，手拿着方巾堵了一会儿，不再出血。慕耽这才松开她。　　“你该是中暑了。”　　说罢立即招呼还在往外拿着中午吃食的纯钧，唤他拿水过来。　　陆卿卿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还是烫的，之前就觉得有些热和乏力，之前还以为是昨日赶路上山没有休息好，竟是中了暑。　　慕耽便将竹筒的水到在另一块方巾上，拧干递给陆卿卿。　　“先擦擦脸，我再给你换水。”　　陆卿卿依言擦了脸，却好像是越擦越红。　　慕耽接过她手中的方巾，“这水捂了太久了，这日头又晒，有些烫，不行……”说罢转身去唤还在继续准备中午吃食的纯钧过来。　　“你去附近找找看，寻些冰凉的泉水来。”纯钧领了命，拿着水壶转身就赶紧去了。　　　　三人是在山顶的位置，找到山泉并不难。可能是因为地形不熟，纯钧去了好一会儿还没有回来。　　“纯钧会不会迷路，这山上他也是第一次来……”　　慕耽专心地给陆卿卿削着梨子，“无妨，丢不了……”一个梨子正好削好，来不及划成小份就先递给陆卿卿。　　半刻钟前，慕耽专心致志地削着梨子，而陆卿卿就静静待在一边，这和谐的一幕到让陆卿卿有些愣神。慕耽自小是骄惯大的公子哥，哪里照顾过别人，别说给谁削过果子了。此刻见他一脸认真地削着水果，心中有一丝异样的感受。　　陆卿卿接过削好的梨子，在看到梨子的那一刻神情有片刻的凝固　　——就说他没有削过水果，果然……　　陆卿卿神色自然地吃下被削得坑坑洼洼的梨子，到还有心思在心里不怀好意地打趣他：自己啃得都比他削得圆润……　　带来的的干粮陆卿卿只吃了一小点，就决计不再张口，靠着凉亭的石柱子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　　微风徐徐，陆卿卿觉得比之前舒服多了，脸也不似之前那般热了，迷迷糊糊中，竟就这样睡过去。　　纯钧久久不归，慕耽还在一边等着竹筒里被捂得发烫得水变凉，一边扇着一边注意着陆卿卿那边的情况。　　待慕耽拿着凉了一点的水进了亭子时，却发现陆卿卿已经靠着石柱子睡过去。　　慕耽将竹筒放到旁边的石桌上，想把陆卿卿扶着靠到自己身上，毕竟自己的肩膀总比那硬邦邦的石柱子要好许多。　　慕耽弯腰凑近陆卿卿。一阵热气这么漫向自己，隐约有些许清香，莫名的熟悉。　　好像自己曾经亲密地接触过这样的味道，是在哪里？竟想不起来……　　慕耽俯身去看陆卿卿，只见她小小的脸还是红扑扑的，呼吸渐渐匀称，嘴巴小小的微微起伏，洁白的脖颈露出来。　　慕耽只要微微一呼吸就可以闻到眼前人身上隐隐的清香，莫名地勾人，竟有一丝说不清的魅惑……　　慕耽只觉着自己好似不受控，渐渐向陆卿卿凑过去，竟忘了自己弯下身子是想去扶她的本意了。　　慕耽放纵自己渐渐向陆卿卿靠近，此刻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或者说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只随着自己下意识地动作。　　慢慢的，离那份温热清香越来越近……　　终于……　　慕耽只觉得嘴唇是柔柔的触感，温温热热，像一阵山泉、又像旭日，说不尽的舒服美好。　　微微拉开二人的距离，慕耽抬眼望着眼前人的睡颜。　　好乖……　　又一次凑上去，在刚刚触碰到的脸颊的位置，又轻轻地“啵”了一口。　　慕耽完全意识不到自己这登徒子般的行为，眼前心里再无其他，只有眼前人，这个自己守着过了好久好久的人。　　不够、总是觉着不够……　　慕耽顺着自己内心强烈的愿望，迫切想要亲近眼前人的愿望，继续俯身下去吻上那柔柔的脸颊……　　直到后来，慕耽感觉到自己的唇在眼前人的脸上流连，从脸庞到眼睛、再到鼻梁、再往下……　　慕耽突然就顿住了，猛地离开，这才止住了心中的“魔鬼”。　　拉开自己与陆卿卿的距离，却还是凑在她脸颊的旁边，静静地听着她的呼吸。慕耽深深地感受到从自己额头上滴下的汗珠。　　真是……　　狼狈。　　　　看着眼前的陆卿卿，慕耽仿佛一瞬间醍醐灌顶，一些细节被无限放大，仿佛意识到了许多从前自己未曾注意的事情。　　为何从枫山回来不到半年就一定要来姑苏？为何分开了这么多年对着眼前的女孩却总是陌生不起来？为何总是下意识地想要亲近眼的人、想她开心、无论让自己去做任何事情？为何一知道她可能有心悦之人便那样焦虑……　　还有之前那下意识的亲近，心里迫切地想要和她更亲密……那样的亲吻，好像一下就打开了一直被自己深藏在心底、又被涂画得乱七八糟的暗无天日的心动和暗恋……　　一直被自己忽视和误解的喜欢……　　他喜欢陆卿卿……　　喜欢了好多年了。　　　　可能是因为爬了一上午的山，累着了，一直到纯钧找了水回来，陆卿卿还是靠在慕耽肩上睡得正香。　　慕耽比着口型让纯钧帮忙把陆卿卿移到自己背上。　　纯钧小心地扶着陆卿卿，却在慕耽弯腰下去时有一刻地迟疑，似乎有些不情愿。　　慕耽迟迟没有感受到背后的重量，转头瞥了纯钧一眼。纯钧迫于慕耽“淫威”，立刻小心翼翼地扶着陆卿卿靠上去。　　　　陆卿卿再醒过来时已是黄昏时分，房间内是幽暗的烛光，暮色透过门缝微微洒进来。　　陆卿卿取下搁置在自己额头上的帕子，光脚踩在木板地上，缓步走出房间。　　院子里空荡荡的，陆卿卿这回出来没有带着孟夏，一个人住着，虽有些清冷，却也有些孤寂的清闲自在的意味在。　　院里石墙上凹空的两处装上了镂空的窗户。陆卿卿有些费力地踮起脚，从院中镂空的窗子便可看到：满山都是黑黝黝的一片……　　自己出门时还是清晨呢……　　忽然莫名地想起了曾在书中读到的一句话来：“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陆卿卿随意披散着头发，乌黑浓密的秀发越衬得陆卿卿的脸越加娇小。三千丝只用一个碧玉发簪绾在腰际。白色纱裙的一角被风吹得微微隆起，露出光洁如玉的脚踝，一笑小串银色铃铛绑在脚腕处，就好像被束缚在着院中的神女……只能靠着合窗才能望到外面的世界。　　慕耽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那一刻只觉得，一颗心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安静下来，静得像一汪冷泉，而她是漫不经心掷入泉底的一枚石子。　　　　忽然有一两滴冰凉的东西打落在陆卿卿脸上，她伸开掌心又接了一滴，才发现是檐上掉下的水珠。自己熟睡的时分也许下了一场大雨，空气里全是雨后初晴的湿润，院中的翠竹挺直幽密，夜风吹来，呜咽有声。　　陆卿卿这才想起回屋。　　一转身便瞧见身后的慕耽，只见他双眼出神，眼中似乎有不知名的炙热，到让陆卿卿有些困惑。　　陆卿卿进了房间门，掀开床前的帘子去找鞋，慕耽等在屏风之外。　　待陆卿卿穿了鞋出来，便见到慕耽呆呆地看着一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怎的不坐？”陆卿卿走过去取了茶杯倒茶，轻声唤他。　　“哦——哦……”慕耽这才回过神来，应声坐下。　　陆卿卿将茶杯轻轻放到慕耽前面，慕耽看着陆卿卿纤细的手指握着茶托，如玉的指尖摸索过杯沿，让慕耽莫名想起之前在凉亭内……　　一样如玉的肌肤……　　慕耽顿时就觉得自己脸有些发热，赶紧喝了一大口茶，试图掩盖。　　“纯钧可跟着回来了……”　　“啊？啊、纯钧啊……”慕耽一时没反应过来，突然想到陆卿卿后来睡过去了，记忆只停在纯钧找水未归。　　“回来了的。”　　“回来就好，我还担心他会迷路……”陆卿卿轻松答道，又想到什么，抬眼望着慕耽“我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之前中暑的症状全然没有了……”　　慕耽听她这么一问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是想看她还有没有哪里不适。　　“你可还有哪里不适。”　　“没有了，降了温便好了，只是不想却会睡了过去……”陆卿卿一边说着略带恼怒……　　慕耽听她说着“睡过去”一阵心虚，又想起自己之前趁她睡着前做的事情，以及自己刚才无意中与纯钧吐露出的心里话，脸上竟爬上一团微红。　　　　一个时辰前　　慕耽背着陆卿卿回了院子，走出陆卿卿房门就看见等在外面的纯钧皱着眉一脸纠结。慕耽从在竹林里就觉得这小子不对劲，便出声问他。　　纯钧听慕耽主动开口，有些犹豫地问自己，“公子，您不是那种浪荡的性子吧……”　　慕耽听罢，随即往他脑门上一弹，问他胡说些什么。　　哪知纯钧这次却没有如往常般惶恐，而是一脸义愤填膺地朝着自己，“我都看到了，你，你、在亭子里对陆小姐，那、那样……”　　慕耽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在耿耿于怀这件事啊……　　诶！不对！他有什么好耿耿于怀的……　　想到这，慕耽看纯钧的眼神便更危险了。　　“公子，我不是……我只是觉得，陆家小姐待您那么好，你可不能像长安城里那些公子哥儿们一样，轻薄于她，你不能……”　　这样的解释让慕耽又些许接受。　　“废话，我当然跟那些货不一样了……”　　纯钧听罢更小心翼翼地看着慕耽，“那，那您对陆小姐是……”　　纯钧问了一半，见自家公子正发着愣，忙叫他——　　“公子、公子，你想什么呢？”　　慕耽微微回神，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久远而期待的事情，嘴角含笑——　　“想……”拖长的音调，轻轻落地——　　“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