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一个遥远的地方来,那是我梦里都想回去的地方,只是我再也回不去了。  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家乡发生了涝灾,我们一家随着灾民往北迁徙,一路上又饿又累。我和哥哥还有爹娘走散了。一个好心人救了我,把我原本脏兮兮的脸洗的干干净净,还给我漂亮衣服穿,给我大鱼大肉吃。一时间我无比高兴,一时间我又难过的哭起来,要是爹娘和哥哥也能吃到我现在吃到的东西该多好。  我在那户人家住了一年。那户人家里有一个和哥哥一般年纪的小少爷。那少爷总是冷着一张脸,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对我也一样。我在他们家里学习着端茶送水,洗衣做饭。一年时间很快就过去,而我浑浑噩噩并不知道这一年里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我也没有再找我的爹娘还有哥哥。  每天抬头就是一方四角的天空,我甚至都没有跨出过他们家的那道大门。  十五岁的时候我被送进宫里。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当初随着难民,我竟然进了京城。而救了我的那户人家是立了战功的大将军。  我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小少爷忽然把我拉到后院荷塘边的亭子里,他塞给我一把匕首,一袋银子。  他说:“喂,宫里危险,这个你拿着防身。还有这些,需要打点的地方总是有的。不够你托司膳司的赵公公和我说。”  我有些感动说不出来。少爷虽然表面凶巴巴的,但其实也是一个好人。  “喂!你笨吗?你哭什么?”  “喂你别哭啊……”  当时我还不知道少将军对我有那个意思。当我回想起来明白过来的时候,我早已满脸皱纹满头白发。  我进宫的第一天就用光了所有的银子,领着我们学习规矩的姑姑们我没人送了一些。她们斜着眼睛看向窗户外面,似乎满是不屑和鄙夷我的这些手段,但露在袖子外面的半只手却快速的拿了我的银子藏起来。  “我在这宫里的时间比你的年龄还大,什么事情没见过。就你这些小手段还想在我面前摆弄。”  说是这样说,但第一年我过得非常顺利,姑姑们很照顾我。  有时候,我晚上睡不着,坐在窗前数星星,想着千里外我的爹娘是否还健在,我的哥哥是否也长得和将军府的少将军一样高大英俊。  姑姑让我去司衣司取东西,我带着几个姐妹走在宫墙边上,远远的听见太监尖着嗓子喊皇上驾到,闲杂人等回避。  那是我进宫这么久第一次远远得看到这人们传说一般的君王。  但我们都跪在地上低着头,谁都没有看见这君王究竟长什么样子。远远的,我就看见一架金色的皇辇。  声音远了我们站起来,我看见对面也跪了一排人。其中一个身穿白衣,背上背着一只长琴,两个小太监陪在他身边。  他朝我微微一笑,我看清了他的脸。眉若剑,入云鬓,眼如湖,藏繁星。青丝如瀑,肤如凝脂。风儿吹起他的长发和白衣。  那人的身影便一直停在了我心上。  我颔首离去。却知道自己羞涩难当。  从司衣司回来,姑姑放我们几个半天假,允许我在附近院子里转转,但不可以跑出这个院子,在姑姑召我们的时候我们必须回去。  我蹲在墙角数蚂蚁,嘴上随便哼着很久以前家乡的曲子。  我想,这宫墙里,连一只蚂蚁都活得比一个人自由自在多了,而那些人一个个穿的规矩了吃的讲究了却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姑娘哼的是哪儿的曲子?”  “是谁?”我本能地站起来,却没看见他在哪里。  “我在外面。”那人说话。  我垫着脚从红墙中间雕花的空隙里望出去。  外面传来一声低笑。是早上看见的那个琴师。  “在下路过此处,听见姑娘哼得曲子十分悦耳,在下从未听过,这才冒昧的问起。”  “这是我家乡的曲子,叫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其实把几首曲子都混在了一起,如要我一首一首分开唱,没有一首是我能哼完整的。  “既然如此,那在下告辞。如有打扰,还望姑娘不要介怀。”  我其实想让他别走,让他陪我说说话也好。在这宫里,常常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多寂寞。  蹲下来继续数蚂蚁,继续哼着我那不着调的曲子。  “蚂蚁啊蚂蚁,你说我什么时候能被放出宫去?你说我家乡的水涝灾害这两年好了没有?你说我爹娘回去了没有?还有我哥哥长高变俊了没有?你说等我放出宫的时候,回去能不能找到他们?对了,我放出宫的时候都二十五了,你说我还能找到个好人家嫁吗?都成老姑娘了……”  墙外又传来一阵笑。  我恼怒地站起来:“原来你没走啊?”  那人依旧低笑着,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牵动我心弦。  正当我想和他多说些话或者想听到他说话的时候姑姑召我们回去了。  这一别,恐怕就是永远了。原本只是宫道上的匆匆一面,我并不觉得什么,可每多一点接触却总叫人多一份不舍。  那一身白衣,那一抹浅笑,多叫人向往。可终究不是我该想的。  傍晚,宫里忽然热闹了起来。姑姑让我们一个个都排队站好,远处几个看起来有些位份的宫女打着灯笼走近。姑姑低着头听着领头的那个训话,末了,一排小太监从我们的卧房里出来。  对着大宫女摇摇头,说什么没找到。  穿着有些位份的宫女领着人走了,去了下一个地方继续搜查。  留下的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看起来明明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宫女对着姑姑凶神恶煞,想来她刚进宫的时候也是如同我们这般跟着姑姑学规矩的,到头来,却端着架子教训姑姑。  有些消息多的,开始讨论起来。  “听说是皇后娘娘丢了东西,正满皇宫的派人搜查呢?”  “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竟然这样大费周章。跑皇上面前哭一哭,不是什么赏赐都有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兴许就是皇上送的……”  “依我看啊,这是借寻东西的名儿,想陷害某些人才是。”  “不是吧,听闻皇后娘娘是乐庭出生,心思单纯,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才对啊。”  “你听说了没,她把宫门都封了,今日所有着急出宫的人,都下了牢狱,可见也是一个狠角色。”  “可不是吗?乐庭今日来了一个男乐师,那琴弹得出神入化,因为乐庭都是女子,于是不想留下来,正要出宫门,却被皇后娘娘的人拦了下来。”  “那刑法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啊,皇后娘娘看来是想屈打成招。”  我再也听不下去,拔腿就往内廷司跑。  只听见身后姐妹喊我着急去干什么,还有姑姑严厉的声音,说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嚼舌根。  我把少将军送我防身的匕首给了牢狱长,那把匕首上镶了几块绿松石,想来也值不少钱。牢狱长很好说好,他答应我不会对琴师用刑。让我回去等着,不过就是饿一顿饭,明日就可放出来了。  我相信了他说的话。  果然,第二天,昨天夜里收押的人全部都释放了。宫里到处都在说皇后娘娘的不是。我也确实讨厌她,可听说她还是一个越是的时候也是擅长古琴。我想,弹琴的人都如那白衣琴师一般,于是我便不讨厌她了。  只是从此以后,他出了宫,我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份念想,早就应该断了。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