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样的唐伯爵,刘顿心中生出一股凉意,平时无欲无求、只关心粮食和蔬菜,像个退休老干部,难道只是表象?    平静的外表下,他真正追求的是“屠龙”?那么,恶龙是谁?    只是一瞬,唐伯爵收敛了双目的锋芒,好像刚才的冷戾只是刘顿的幻觉。    唐伯爵说道:“我喜欢这幅画,我会拍下它。”    刘顿心中还有些迷惑,面上保持微笑,“多谢捧场。”    展厅另一端,张科和王老馆长正在欣赏雕像收藏,其中一个橱窗里展示着五个佛头。    王老馆长用放大镜观察佛头细节,“应该是从龙门石窟里凿下来的,武周时期的风格,过去那些王八羔子缺了大德,专砍佛头卖钱,石窟佛像十之七八身首异处。”    张木春以瑟曦太后窥觊铁王座的表情,痴迷的看着佛头,“今生今世,倘若能亲手将佛头和佛身合体,死而无憾。”    “快看那座武士石雕。”王老馆长以插杆打到头的西门庆发现了楼上窗户里潘金莲的惊艳,跑到一座杵剑武士的面前。    杵剑武士约是真人一个半大小,造型大气优雅,简洁古朴,表面布满了风霜侵蚀后的细小孔洞。    王老馆长恨不得把脸蹭到玻璃上,“这个武士和南京徐达墓神道的石雕很相似,估计出自同一时期某个公卿贵族的墓地。”    古人棺材经过一条路抬进墓室,此路称为神道,也叫做天道。神道两边有石兽和石像镇守于此。    张木春叹道:“可惜武士没能守护主人,连自己都被盗墓贼偷了。”    连神道的雕像都偷,里头墓主估计连棺材板都不剩下。    王老馆长掏出手机,“我拍下来回去研究研究。”    张木春指着旁边铜牌告示,“这里不是咱们的基层博物馆,此处禁止拍照。”    王老馆长收起手机,深表遗憾。    慈善拍卖会正式开始,反正最后的款项都要捐赠做慈善,气氛不像正常拍卖会那么紧张,来宾轻松愉快的竞价。    东道主七星楼主卢国光很给来宾们面子,但凡有拍不出价的冷门拍品,他都高价拿下,王老馆长不到五十块钱的书法“龙马精神”卖出了五万的天价。    老馆长虚荣心备受满足,不禁感叹,“看看人家,不但会赚钱,更会做人。”    轮到刘顿的油画《海的女儿》,唐伯爵志在必得,一路举牌,价格炒到八十万,快要和一套翡翠首饰平行时,穿着小黑裙的小仙女又半路杀出来,“一百万。”    又是她!    有钱就是任性。刘顿有预感,小仙女拿到油画后第一件事,恐怕是当着她的面烧画,耀武扬威。    “她是谁?”张木春问道。    “卢娜,卢国光的女儿。”唐伯爵举牌,“一百五十万。”    原来是七星楼公主,难怪如此任性嚣张。刘顿深刻反思自己,发觉小仙女对自己的敌意并非只是红地毯上的撞衫,而是她左肩披肩滑落时,馆长陈世雄帮忙捡起来,重新披在了她的肩头。    陈世雄是小仙女的未婚夫,她吃醋了,竞价唐伯爵的一顿饭,是为了打击报复她。    再回忆两次见陈世雄,这个驸马爷均被小仙女查岗,匆匆叫到酒吧接人的往事,刘顿确定小仙女有着严重公主病,即一切都要听她的,按她的意愿行事。    正思忖着,唐伯爵和卢娜的竞价已经到了三百万,驸马爷陈世雄走到未婚妻身边耳语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卢娜总算放弃竞价。    “四百万。”普通席位,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在卢娜退出后立刻加入战团,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按照礼仪,刘顿转身对着那人微笑点头,那人也笑着看过来,刘顿的表情却在瞬间凝滞。    刚刚安抚好未婚妻卢娜的陈馆长一愣,立刻低声对黑西装保安们说道:“这个人面生,我确定他不在邀请名单里,以配合安检为名,把他请走。”    没等保安们请人,黑框眼镜男主动拿出手机里的电子请帖,保安核对请帖,并在平板电脑里进行网络验证,确信此人就在邀请名单之列。    “不可能,名单是卢先生拟定的,所有人我都认识。”陈世雄脸色一冷,“一定是他入侵了我们的系统,篡改名单,把他送到保安室,立刻报警。”    得到驸马爷的发号施令,保安们立刻将那人围起,隔离,“先生那边请。”    那人的屁股像涂了502胶水,粘在椅子上纹丝不动,“画还没拍下,我不走。”    保安们正欲施展各种特殊技巧强行架走,引起了小小的骚动,东道主卢国光亲自过来,笑容和煦,“一场误会,是我临时叫他来的,匆忙之下,忘记知会陈馆长。”    保安散开,那人缓缓站起来,握住卢国光伸出的右手,“今晚雾大,飞机晚点,我来晚了。”    两人微笑握手,表情轻松,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对方是多么的用力,用力到手骨都发痛了。    化解了小插曲,拍卖继续进行,唐伯爵最后举牌四百五十万的价格拍下了《海的女儿》——卢国光按着那人的手,不让那人举牌。唐伯爵拿着画回到座位,发现刘顿已经走了。    张木春说:“她说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可能走红毯的时候冻着了。”    王老馆长:“赶紧送她回去,煮一碗红糖生姜水,发发热就好了。”    唐伯爵离席去地下停车场找刘顿,张木春想了想,追到电梯,叮嘱道:“生姜水不够的,要喝板南根。”    唐伯爵应下。    电梯下到地下二层停车场,开门就见刘顿挥着机器人晚宴包砸向黑框眼镜男,眼镜男不躲,挨了一记,连眼镜都打飞了,哐当落地,正好在唐伯爵前方。    唐伯爵“刚好”一脚踩上去,镜片碎了。他掏出便签写了个号码,递给那人,“不好意思踩坏了你的眼镜,请把价格和账号发给我,我会赔付的。”    那人不接,玩味的看着唐伯爵,“你知道我是谁吗?”    唐伯爵把便签纸对折,塞进那人的口袋,“你叫徐继祖,欧米伽科技的创始人,我在报纸的科技和金融板块看过你的照片。”    徐继祖对回答很满意:“我还是刘顿的未婚夫。”    刘顿说道:“前任,很多年前的前任。”    看刘顿气愤的样子,当年分手的时候并不愉快。徐继祖再想靠近,唐伯爵拦在中间。    徐继祖举起双手,表示没有恶意,“其实我今天找刘顿,和过去的恋情的无关,是刘顿太敏感了,一见面就要我滚,根本不听我解释。”他掏出两张名片,分别递给唐伯爵和刘顿。    “在商言商,这个周末我的公司要进行C轮融资,融资之前我要做一次演讲,想请刘顿为我化妆,另外,我也想邀请唐先生参加融资大会,或许听完我的演讲,唐先生会作为投资人成为我公司的股东。”    徐继祖捡起地上已经踩变形的眼镜,“眼镜就不用赔了,两位,周末见。”    海边公路,雾气笼罩,路面结着薄冰、行驶车辆都减速慢行,开了雾灯保持车距。    刘顿坐在后排,看着徐继祖的名片,喃喃道:“欧米伽科技?总觉得这个公司名字有点耳熟。”    她的化妆室里有一块MAC的单色眼影,色号叫做欧米伽,用来化鼻影还挺自然的。职业原因,她记得各种越来越玄学、和颜色基本无关的色号名称,比如高/潮、泰姬陵、吉隆坡、蜜月等,但除此以外,她对其他地方出现的名称都无深刻印象。    前头开车的唐伯爵:“你的智能机器人悠悠就是欧米咖科技的产品,你居然不知道悠悠是你前男友研发出来的?”    “真不知道。”刘顿大呼冤枉,“我每天吃鸡蛋,有必要认识下蛋的母鸡吗?我吃猪肉,也没必要知道这头猪长啥样啊!”    能把前男友这样形容,看来是断的一干二净了。    唐伯爵无端有些畅快,唇角微微上翘,语调放轻松了,“周末的融资大会你去不去?”    “去,在商言商。”刘顿将名片收进机器人包里,“我连深渊都不怕,还怕见前男友?”    唐伯爵想起后备箱里刘顿那副《海的女儿》,深以为然,她的内心极为强大,敢凝视深渊,而不被深渊所侵蚀。    前方红灯,唐伯爵停车,“你和徐继祖——”    “爱过。”刘顿干脆的说道,“我和他在凯特王妃的慈善晚宴上认识的……”    那一年,刘顿十八岁,刚从教会女校毕业,拿到了皇家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父亲刘奋斗觉得吾家有女初长成,如果能嫁入上流社会,下辈子就不用他这个当爹的操心了,捐了一大笔钱,为女儿弄到凯特王妃慈善晚宴的入场券。    那次晚会是刘顿生命的重要拐点,不满意化妆师把她化成外国人眼里的东方美女模样,亲自动手上妆,她在晚宴上认识了徐继祖。    徐继祖不是花钱进来的,他是那一年伊顿公学二十名“明日之星”的毕业生之一,以惊人的物理天赋得奖无数,得到“明日之星”的荣誉,受王妃邀请,和其他明日之星一起参加晚宴。    伊顿公学,英国最著名的男子私立学校,出过二十名英国首相。那时候徐继祖具有理科天才特有的纯净和呆萌,不善交际,然而青春期集聚的荷尔蒙在见到刘顿后,以核聚变剧烈形式释放出来了。    徐继祖见刘顿,犹如氘遇到了氚,发生的激烈核反应改变了许多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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