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场宴席,皇帝只在当中过来和众人同饮了一杯酒,就又赶回了前头宣政殿。 不过皇帝政务缠身,这也没什么可稀奇。 让谢迟、乃至所有宗亲都觉得很意外的是,今日太子竟然颇为谦和,对一众堂兄弟、对忠王都客气有礼,和平常判若两人。 ——在众人平日的印象里,都觉得太子近几年愈发傲慢,戾气也愈发的重的。 于是一场宴席从头到尾都颇为融洽,一点若有似无的议论,却从第二日开始,在洛安的街头坊间慢慢地飘了开来。 是太子着人送到各位参礼的堂兄弟府上的赏赐闹的。 在洛安城中,赏赐、贺礼里常有文章,众人总要摸清门道才能安心,不然无意间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是以过了两天,七王府的世子谢逐,就拜访五王世子谢遇去了。这一双堂兄弟一贯交好,谢逐便也没拐弯,张口就问:“哥,你这边的赏赐里,有茶没有?” 他说这话时,宦官正好刚把茶端上来。谢遇扫了他一眼,解开盏盖吹着热气淡淡道:“怎么,你那儿缺茶喝?诺,这是皇伯伯刚赏下来的大红袍,一会儿匀你一些。” 谢逐就不高兴了:“哥,您这可就不够兄弟了。”——我有什么说什么,您在这儿装傻? 谢遇眉心微跳,接着也没喝茶,就把茶盏放回了桌上。 他当然明白谢逐指的是什么。 这次的主祭是忠王,除忠王外,参礼的宗亲一共六个。太子要赏东西,理所当然地给忠王这主祭备了份厚赏,给六个堂兄弟的则都差不多。 但是,广恩伯府那边,多了一份茶。 这茶倒不甚名贵,但也颇有些来头。是大概二十几年前,大齐西南边的暹罗开始向大齐进贡,贡品里总有一种暹罗人引以为傲的水果,叫柠檬。 这东西外皮金黄,里面的瓤是一丝丝的,像是金色的橘子,可味道酸得很,听说能酸得人面目扭曲地捶桌子,根本没法吃,闻闻味儿倒是不错,头几年的就净摆在屋里闻果香味儿了。 后来暹罗使节来朝,听闻柠檬在洛安竟不受欢迎,痛心疾首,解释说在他们暹罗,是拿这个切片泡水喝的。御膳房就切了切泡水呈进了殿,暹罗使节说,对对对,就是这么喝的——可从当今圣上到满朝文武,没一个人喝得惯。 据说当时还有个性子直点的武将张口就道:“要喝水,泡茶不好吗?这东西,说味道寡淡又酸得很,说味道浓郁又除了酸没别的味儿,有什么可喝的?” 于是在座重臣哄堂大笑,这话被当做笑柄越传越广。结果,不知怎的传到了个御茶官的耳朵里,这人会颇动脑子,立时想到既然除了酸没别的味儿、不如茶水好喝,那能不能把它跟茶制在一起? 反正茶里原也有小青柑、大红柑,就是将茶叶填在果皮里一起炮制的。柠檬果肉虽酸,可果皮香得很啊,怎的就不能试试? 就这么着,经过几载尝试,御茶房里还真弄出了个“柠檬红茶”。柠檬清新、红茶醇厚,喝起来颇是独特。 但是,因为暹罗每年进贡的柠檬都有限,这茶又必须用整个的柠檬皮做,挖去果肉时不小心弄破了皮就只能作废,所以每年也产不了几斤,民间商人能弄来的柠檬不知怎的又品质不够,时至今日这茶都只有宫里才有,轻易也不往外赏人。 ——所以,你说它没名气,它是没什么名气。可是在洛安城里头,它真金贵啊! 这么金贵的东西,太子赏了名不见经传的广恩伯足足一斤。 如果只是赏了也就罢了,但偏巧这事还莫名其妙地传了出来,可见这里头有故事。 谢遇沉默了半晌,终于看向谢逐:“你让我说点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谢逐锁眉,“一个不入流的旁系,跟咱们耀武扬威?” 谢遇睃了他一眼:“你觉得是广恩伯自己透出来的?” 谢逐摊手:“那不然呢?” 谢遇轻笑摇头。他觉得,这是太子那边透出来的。 王府间近来的动静让太子殿下不安了,他想给堂兄弟们紧紧弦,同时也是给他们脸色看。 那位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是有心提点他们,他要厚此薄彼的赏东西,他们也一句话都说不得。 这是君臣之别。 . 广恩伯府里,谢迟自也听说坊间的议论了,因为他白日里去宫中当值,御前侍卫们也在说这件事。 怎么说呢?他现在觉得这茶不烫手是假的,可他总也不能把茶给太子退回去。 他经历过的事确实还少,不过要忐忑不安也只是在能选择的事上容易忐忑不安,这种没什么选择的事,忐忑不安有用吗?没用就还是随遇而安吧。 他就气定神闲地拿着一铜罐的茶找叶蝉去了。 这么稀罕的东西,叶蝉当然没见过,立刻叫青釉去沏了两盏来。柠檬的个头比小青柑要大,一盏一颗太浓了,青釉便把它捏碎沏了来,每盏放了一盏底的茶叶,外加三两片碎柠檬皮。 “这味道好清爽啊!”叶蝉把茶凑在鼻边嗅了嗅,觉得挺喜欢。 谢迟看见她笑心情就好,便大方道:“你喜欢就都搁你这儿,留着慢慢喝吧。” 他说着也抿了一口,接着又道:“对了,二十七日是元显生辰……我本来早想跟你说,结果让祭礼的事给搅忘了。” 叶蝉脑中如有惊雷劈下,猛然啊了一声! 他事情多忘了就算了,然而她这个当娘的也给忘了。元显是养在容姨娘那儿不假,但可还是她名下的孩子。 就算不是她名下的孩子,她这个当嫡母的也应该记得! 叶蝉顿时有些局促,谢迟看得一脸好笑:“没事没事,反正也不大办,现在安排来得及。” 叶蝉便赶忙问,都要做点什么?谢迟想了想,说设个宴也就得了,洛安宗亲虽多,但和他算“近亲”的几乎数不出几个,连亲戚也没什么可请的。他想请几个御前侍卫里交好的朋友来热闹热闹,男眷在前头设宴,女眷里正室在她这儿,有侧室来就去西院让容姨娘招待。 然后他又道:“恪郡王府那边毕竟和元显是血亲,要递个帖子,不过他们肯定不会来人,咱们礼数不亏就行;还有忠王府,怎么也有了几面之缘,你也写个帖子给王妃吧。但他们应该也不会来,最多送个贺礼。” 叶蝉认真记下,又问了他打算请几个人,便大致有了数。 ——这么算,基本上也就是前宅一桌席面、她和容姨娘两边也各一桌席面,另再挑个地方给各府随来的下人备两桌,能坐满就不错了,备多了准定浪费。 谢迟也是这么觉得的,然而等到叶蝉差人把递给忠王妃和恪郡王妃的帖子送出去,事情立马就出乎了预料! 恪郡王府那边确实是不打算来的,而且连礼也不打算备,回了个帖说近来忙得走不开,这孩子继给你们便是你们的,多劳你们照顾,待得他们长大成人,也只教他们孝顺你们便好——端然一股恨不得早点跟俩孩子划清界限的味道。 但忠王府那边,王妃卫氏亲自回了帖,说一定按时到,她和忠王都来,祝孩子平安喜乐。 叶蝉看到此处简直眼前一白——天啊!忠王便罢了,忠王妃有将近五个月的身孕,来参宴时万一有个什么不妥,怎么办啊?! 可这还没完。 迟了一日,五王府世子谢遇的正妃、七王府世子谢逐的正妃,还有二王府次子谢进的正妃都递来了帖子,说听说你们广恩伯府的长子即将满岁?我们要过来道个贺。 叶蝉看到这几封帖子时当真吓蒙了,找谢迟一问,才知道这三位宗亲都是一起参了祭礼的。不止是妻子给她递了帖,他们本人也写了帖子送到了前宅。 参礼的另外两位——四王府的幼子谢逢和八王府的世子谢追,则是因为年纪尚轻还未成婚,便只自己给谢迟递了帖。 说实在的,这弄得夫妻二人的阵脚都有些乱。 但至此,还没完。 这些正炙手可热的亲王府,一举一动在洛安城里都备受关注。他们的帖子递进来过了两天,各路宗亲的帖子便如同寒冬腊月的雪片一样纷纷飞来。从没去祭礼的其他亲王世子,到比谢迟爵位更低的镇国将军府、辅国将军府,都有帖子送到了门房。 谢迟甚至都可以借着这些帖子把洛安城的宗亲拉个单子了。 广恩伯府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关注。 谢迟和叶蝉在晚膳前愁苦地面对面坐了足足两刻。 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各将军府倒好办,因为他这个广恩伯现在是二等伯,论爵位比镇国将军高两级、比辅国将军高三级,而且这种作为宗室爵位的“将军”并又没有实权,回绝了也就回绝了。 可是,将军府在名帖里只占极少数,把三等伯一并拒了也不占两成。往上数,却还有一等伯、三等侯、二等侯、一等侯、三等公、二等公、一等公、郡王、亲王。 论公,都比谢迟身份高;论私,大大小小都是亲戚,其中还有近三成是长辈。 以谢迟现在的身份,还真不敢随便得罪他们。 可如果都请,呵呵,府里根本设不了这么大的宴,人手地方全不够,甚至连钱……算上食邑都不一定够花! “这……怎么办啊?”叶蝉忧心忡忡地问谢迟,连声音都在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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