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织萝扬了扬下巴,神色不辨喜怒。    元阙还在纳闷,“姑娘不是去吃绿豆沙么?这有什么好看的?”    “万一是有关今年恩科的呢?要是看掉了什么你又考不上,就后悔去吧!”织萝不由分说,拽着元阙的袖子往前走。    宫里不常发榜,毕竟在皇帝眼里,能惊动他老人家颁下旨意昭告天下的事情没那么多,因而每次发皇榜,最不缺的就是围观的人。织萝已经抢得够快了,却还是被人潮挤在了外头,勉强能看清里头官兵贴榜的动作,却实在看不清榜上写了什么。    “哎,这上面写的什么玩意儿?”    “老子像是认字的人吗?王五,你不是个秀才吗?离这么近还不认识?”    诚然,每次发皇榜赶来看热闹的人都多,但认识字的人却少之又少。    但好在每次人群里都恰好有一两个有些学问的,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开始摇头晃脑地卖弄,将那辞藻华美的骈文念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至于旁的人能不能听懂,那就管不着了。    幸而织萝还是有那么些文采,勉强听懂了内容,才向元阙道:“原来是说北面打了胜仗,大军不日归朝啊。与咱们没关系,咱们走……等会!哪里?”    “北面啊。”元阙很是惊诧。自己说过的话还能一眨眼就不记得了?    但织萝那一双柳眉却慢慢蹙起,凝神想了一阵,才缓声问:“最近……除了北面还有哪里在打仗?”    元阙还没说话,边上却有看热闹的人不满地接口,“你这女娃娃怎么不盼点好呢?我朝国富民强,兵强马壮,除了那尚不开化的北蛮子,哪个敢这么不长眼地来找咱的麻烦?”    那意思就是,最近也只有北边这一场战事。    元阙赔了笑,拉着织萝挤出人群,忍不住又碎叨起来,“好端端的,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你记不记得前几天来买东西的客人?”织萝不着痕迹地抽回袖角。    元阙有一瞬的失落,旋即又若无其事地道:“李铉和穆荧?说是出去参军然后得胜归来所以准备成亲的?”    织萝指了指攒动的人群之后的那份皇榜,“参军,不是征丁,还是得胜归来,那他得的是哪里的胜?征北的捷报传到宫里再发榜的时间再长也绝不会比大批军士长途跋涉回皇都的时间更长……”    “所以姑娘的意思……李铉是逃兵?”元阙抓了抓发髻。    织萝眼疾手快地打掉他的手,“好不容易梳利索的发髻,别再抓得跟以前似的一窝草了!多俊的一张小脸,就该露出来。李铉只怕不止是个逃兵那么简单。你听说过哪个逃兵不是在外头躲个一年半载再悄悄潜回祖籍,而是大张旗鼓回家且宣称自己是得胜归来的?”    “原来姑娘也觉得我俊啊?嘿嘿,我也这么觉得……哎玩笑而已啊!”元阙见织萝脸色要变,“不过也确实没见过。姑娘,这事和我们没关系,再怎么稀奇古怪也无妨啊,走吧,咱们去宋氏吧。”    原本织萝觉得自己已然很抠门了,可元阙来了之后,织萝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功力还不够。而元阙这么个不仅抠门还总爱念叨女孩子不要吃冰,连织萝自己掏钱买也不许。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于是织萝欣然点头,把李铉的事忘在了脑后。  * * * * *  排队到宋氏买凉饮的人一点也不比看皇榜的少。暑气正盛,又遇到这么多人挤挤挨挨地待在身边,织萝的火气也不住地上升。好在宋氏食铺的东西也的确做得很好,一碗添了桂花蜜的卤梅水便让织萝又心满意足了,什么意见都没有了。    善心大发地又买了四份作为招牌的药木瓜,织萝便催着元阙回去温书。至于为什么是四份——织萝倒是很看好连镜与聆悦这一对,虽然,这个过程可能会十分曲折。    然“事与愿违”这个词总是出现得那么巧。    再次路过贴皇榜的地方,围观的人群也早就散去了,只是织萝一眼就见到个分外眼熟的人。她问元阙,“你看那个穿紫衣的姑娘,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元阙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名身着淡紫衣裙、手上拿着七八盏花灯的女子就站在皇榜前,望着榜文怔怔出神。    “那不是穆荧身边的丫鬟吗?好像叫流夕是吧。这姑娘又漂亮看起来又有股脱俗的气质,怎么就是个丫鬟呢?啊织萝姑娘不要生气!她比起你来真是差太多了,真的!”元阙连珠炮似的道。    织萝没理会他拍马屁,只是疑道:“这皇榜有什么好看的?难道……她也起疑了?对了元阙,你有没有发现……她也是个非人。”    “但是穆荧却真的是个人啊。李铉……好像也是人。”元阙回答。    这倒是让织萝有些意外,“原来你还是能看明白的。曾经我遇见过因为恩情而甘愿留在人类身边报恩的妖物,像夜来与兰夜严格说来也是如此的,倒也不算十分稀奇。只是若她都在看这皇榜,那李铉……可能真的有些问题。”    刚刚还想说这是别人的家事,也不便插手太多,织萝与元阙就见流夕抬起手来,在皇榜上轻轻一抹,然后抱起那七八盏花灯快步走了。    “姑娘去看看吗?”元阙一脸好奇。    织萝本就心中存疑,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如今人群散去,皇榜就这样贴在墙上,织萝这才发现原来那张榜不光是个宣布北境胜利的告示,后头却还附了长长一串名单,都是此役阵亡将士的。    陈三、张阿大、冯全、周福……    每个名字都是那般朴实,一看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孩子,甚至很可能不是皇都城中人,家人或许一生都没机会踏足皇都。难怪方才那么多人看皇榜,却没什么悲戚之情。    织萝认认真真地从第一个名字起往后看,心里却不合时宜地暗想——若是玄咫那老实和尚在,大约会一遍又一遍地念《往生咒》来超度亡灵吧。    忽然,织萝在榜上看到了用过法术的痕迹。有一个本该落着名字的地方,却有一团墨渍晕开,乍一看还以为是誊写名录之人一不小心沾污了纸。但织萝仔细一看,却发现这处是被法力强行盖过去了。    刚才流夕站的地方……可不就是这儿?    织萝轻轻一拂袖,墨迹渐渐散去,露出个清晰的名字——李铉。而这名字前头的职务,却是个将军。    “姑娘这……”元阙十分惊讶,“难道是同名同姓?”    “铉者,可以举鼎也,喻国之重器,寻常人谁敢这么取名字?”织萝撇嘴,“成日叫你温书,温的都是什么?”    元阙自知理亏,不敢作声。    织萝一手环胸一手点着下巴,“一个死人,号称自己得胜归来?这倒是有些稀奇了。”    “姑娘不会是又想去一次阎罗殿吧!”元阙一脸惊恐。    “他又不曾作恶,只要不伤到穆荧,我也懒得管闲事。”织萝轻笑一声,“走吧,赶紧回去温书,若是考不上,只怕你是要签个死契给我了。”    元阙闻言,笑道:“求之不得啊!”    织萝想说什么来骂他一顿,元阙忽然一把拉住她的袖子,指了指后头,“姑娘你看拿儿!”    虽然暑热天气里穿黑衣戴幕篱到处走的人的确很少,但皇都这种地方,什么奇怪的人都有,尤其是那些身怀异术的高人,为了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总爱怎么奇怪怎么来。只是那人背上还背了一把剑,用黑布裹了,看不出全貌。    但坏就坏在……那把剑上还挂了个剑穗。    试问一个身材高大、一袭黑衣、身背长剑、戴着幕篱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大汉,却在剑上系了枚淡粉色的团圆结套淡青色琉璃平安扣还缀着渐变五彩流苏……谁见了不想笑。    “做的时候我倒是觉得很好看,卖出去怎么就觉得……后悔做了这么个东西?”织萝看着那剑穗,头一回觉得原来好好把东西做出来但是卖给了不合适的人也是一种错误。    元阙连忙安慰,“不是姑娘的错,是他的问题……咦,他也去看榜?看的还是阵亡名录?他抠什么?损坏皇榜是重罪。”    织萝微微皱了眉,思忖片刻,才道:“前一次见到他……是不是跟着李铉和穆荧就进来了?我随口说了句住址都听见了不必着急他也没有反驳是不是?”    “算是吧。毕竟李铉和穆荧他们前脚先进门。”    “他跟着这两个人做什么?”    元阙想了想,忽然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姑娘……这一位,只怕是我的同行。”    “同行?”织萝愣了愣。    “就是当云游道士啊。”元阙解释道,“其实也算不上是真正的道士,毕竟我们也不遵守道家的规矩。只是我们修的是天道,会些法术,穷困潦倒的时候便以捉妖糊口。”    “糊口?你都穷到卖身了。”织萝微微挑了嘴角。    “姑娘!能不能不要提这事!”    于是织萝一瞬间就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盯上这两人了,因为这家有妖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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