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居高临下,说出来的话像是对着身边簇拥的侍婢,而非费尽心机欲得到的心上人。 “君子不夺人所爱,殿下恕罪。”王羡低头,话语平淡。 “啧,你这话是在说本宫夺人所爱非君子了?”福康不依不饶,追问道。 “不敢,是臣不愿如此,惹得殿下不快活。”王羡心里十分疲于应付,面上却不显只谦和至极。 “诚然嘴上是不敢,可谁晓得你心里怎么想的。”福康翘着嘴角一声冷笑,“怕想的也不是这一件事儿了。原是我不厚道,夺了卢相忽内心所爱,引出来一对苦命鸳鸯,惹得你日日挂念。” 王羡立在那儿一言不发,只听她说。福康见此,续言道:“她是个有眼力见的,知道远远离了长安,免得碍人眼。” 哼的一声笑,又说:“你挂念也该挂念够了,既是和离了就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她欢喜了,你也不要再夜夜守着那一纸和离书罢。” 她侧过身来与王羡面对面,声调微压低,“再者,我可不愿让整个长安瞧笑话。一盏灯算不得什么,让给王幼知便是了,看在你的份上。可你若是一而再再而三扫我的兴,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如今日这般爽快了。孟重哥哥,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的。” 她舒出一口气,提了提笑,拿着别在腰间的帕子,扫了扫他的肩,微微一笑道:“衣上落了灰,孟重哥哥咱们走罢。” 王羡点了头,也不回答她的话。内宫浸染的人,即便是娇养的小公主也能将恩威并济行的炉火纯青。 王幼知一行人一路向前,扶尹既已如愿以偿,提着琉璃花灯走得倒不快了。 “阿稚,你是怎么想到的谜底?我到现在都不晓得那是个什么意思呢。”扶尹饶有兴趣的开口问。 “缺,少,忘,无,忘又如王”王幼知目不斜视,一面走一面说,“本就是极难的,我也是赶了巧,前些年在南边看见了意思差不多的,不然这盏灯是到不了你的手。” 扶尹听罢微微一停,叹道“竟是如此。”她又侧过头,问道“你呢?你也知道嘛。” 谢容归微微点头,“后来想明白了。” “那可不作数,只当同我一块儿不知道了。”她一派正经的说着。 谢容归正欲开口,便听见前头有人在唤他,是他同胞姐姐谢盼归的声音,他抬头望过去,果真看见谢盼归亭亭立在那儿。 “阿容,你的腿好了!”谢盼归见他看了过来,便快步走了去,面上又惊又喜,花灯明灭的光亮下,眼里甚至泛出了点点水光,直紧紧握住谢容归的手, “竟是真的好了,前段日子问阿母才知道你做什么去了,这么多年了……母亲同我说时,我原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当真是菩萨保佑,遇见了贵人。幼知姐姐,多谢你,多谢真人,真人是我谢盼归的恩人。”她显然有些欢喜的不知所措,便连说话都失了惯有的平和。 她拿绣帕按了按眼角,平静了些,又道“母亲怕还不晓得你已完全如常人了呢,快些家去,她定比我还要欢喜。” “准备择日便回去的。” 谢容归回道。 谢盼归又望着王幼知这边,却歉然的笑,“太欢喜了,让姐姐、真人见笑了”又道“叨扰幼知姐姐许多日了。” “算不上叨扰,自家人何必说这些,姨母托人来问过了,我本也准备这几日便护着阿容回去,今儿想外头热闹出来走走,没想到就遇着你们了。”王幼知浅笑着,看着她身侧崔青色衣裳的少女,问,“却从没见过这位女郎。” “这是崔家女郎,崔嘉隐,小时候体弱不常出来走动,姐姐又在宫中,后来离了长安,没见过是正常的。”谢盼归解释道,又侧过头对崔嘉隐说,“这是我表姐,王家女郎。” “哦,我知道的,王氏幼知,哪里会不知道。”崔嘉隐冷声道。 谢盼归与崔嘉隐算得上闺中密友,崔嘉隐素来是个温顺的性子,见她今日如此却有些不解。转而一想眼前表姐同密友那长兄,不可言的二三事,却有些明了了。 她不曾想会如此,也不曾想今日会遇着王幼知,是以又是歉然一笑。 王幼知心知如何,也是略绽了个笑,以示不碍事。心想这二人不该独身出来,各自兄长该是作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道:“既遇着了,阿容便与盼归好好叙一叙,直接归家去也是可以,物什来日我替你送去便是了。真人再侧,我便不与你们一起了。” 牵过扶尹的手,扶尹自见了几人便十分正经的模样,也不说话也不笑,于此也不反驳。 谢盼归本欲开口挽留,稍作一想只作罢,说道,“也好,东西择日去拿也可,便劳烦阿姐了。” 王幼知微一颔首,也不再说话,只拉着扶尹往前头走去。 待离的远了些,扶尹才开口笑问道:“你怎么得罪的那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莫不是同带我一般,亏待了人家?” 王幼知并不当做一会事,随意回道“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我同她有什么过节,是她自己想岔了瞧我不过去罢了。”王幼知哭笑不得,又道,“哪里亏待你了,哪里亏待得了你。” 扶尹还欲开口说话,却被王幼知拿帕伸手捂了捂嘴,“好了好了,别净说些浑话了。” “大哥哥,你们还没挑好吗……瞧瞧这是谁。”谢盼归领着两人走入了长安最大的笔墨铺子,对着正在挑砚台的男子说道。 “阿容!”这男子神情如同适才的谢盼归,却更为内敛,不及谢盼归那么外露情绪,除却一句名字,其余却也不再说什么。这人正是谢家大房嫡长子,谢容归谢盼归嫡亲的兄长,名为谢容为,又问,“阿容如何在这里。” “你说巧不巧,我适才碰着了幼知姐姐,说他已如常人了,虽赶了些,但今日便可归家了呢。”谢盼归仍是满心欢喜,眉开眼笑的说道。 “胡闹!哪有这般为客的道理!”谢容为眉头一锁,直斥道。 “这不是阿母一直念着嘛,反正幼知姐姐也不是旁人,无碍的。”谢盼归向来有些惧这个大哥,低了声弱音回道。 “罢了,以后可不要如此无礼了。”谢容为松了眉,说道。 “阿兄”谢容归见二人说完,才道,又看向谢容为身侧的两人,招呼道,“长彦兄,文渊” 崔越今温和一笑以示回应,低垂下的目光不动声色的扫过他的腿。 “恭喜阿容了”王慕却开口道贺,又看向谢盼归问道“盼归妹妹可知阿姐往哪儿去了?” 谢盼归不知所以,回道,“看着是沿街往南去了,怎么了?” “有一事想让她帮个忙,一直寻不见人,今日可让我见着了。”王慕又歉然道,“怕是只能改日再叙了。” “既是有事便快些去吧,街上人来人往的,过会子怕是要寻不到了”谢容为见他面上露出的着急模样,便开口道。 王慕也不推辞,又言了一句表明歉意便匆匆离去。 崔嘉隐瞧着他背影,凑到了谢盼归身侧说道,“也不知道是什么要紧的事。” 谢盼归付之一笑,带着调侃的笑,轻声道,“应当是十分要紧的事吧,不然也不会这般匆忙。” “长彦,咱们再看看还是往前走?”谢容为没关注她们女儿家的小心思,对着身侧好友问道。 “走罢,该看的也都看完了。”崔越今收回了目光,平声回道。 几人出了店铺便沿着街往前去,一路北行。 而王幼知同扶尹逛了那会子也觉得乏了,只慢悠悠地往宅子走去,恰巧至路口时,后头传来声,王幼知回头见是匆匆赶来的王慕,神色匆忙,面上有汗。 “怎么了,擦一擦,这般赶。”王幼知将别在腰间的绣帕递给他,又道,“可是有什么事?” 王慕接过绣帕擦拭额上,喘了口气说道,“的确有事想问一问阿姐。” 王幼知凝视着他,听他说完才道,“同我走罢。” 领着扶尹与他拐弯一同进了宅子,扭头对扶尹说道:“你快些去歇息。”之后便领着王慕往书房去,亲自替他倒了一杯冷着的凉茶,道:“快些坐吧,外头热得很,喝杯凉茶沁一沁。” “多谢阿姐。”王慕显得有些局促,随意择了个位置坐下。 “怎么了,想问什么。”王幼知又替自己倒了一盏茶,微抿几口才问道。 “是想问……”王慕迟疑不决,过了一会子才开口道,“阿姐可知相忽姐姐去做什么了。” 王幼知心下疑惑,也不回他,挑眉问道:“你问她做什么?替兄长问的?” “不,不是的”王慕将凉茶放下,直摇头,“是我自己想问的。实不相瞒……”犹犹豫豫的说着:“我一直仰慕相忽姐姐,见她离了长安才想问一问她还会不会回来。” “你仰慕她?文渊,我没听错吧,这是你亲口说与我听的。” 他怅然做笑,又道:“瞒不过阿姐,不如直接说了。” 王幼知只觉得近来身边少年人的心事越发的匪夷所思,她平了平惊起的心,才道:“她可是你的嫂嫂,纵使和离了,也曾占了个嫂嫂的名,她更待你如同亲弟,你同她是不可能的,想来你也是知道的才会闭口不言,她会不会回来重要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他眉目含忧,怅然若失道,“可我总想着能在她身边就好,即使是以好友或阿弟的身份。” “想夸你痴心,可青梅竹马的情分也能被休弃,你们的话我却不知道能信多少。”王幼知定眼瞧着面前的少年,“我都如此,更别说她了。” “我同阿兄不一样的,阿姐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文墨,我自知没有阿兄的才华,也不及阿兄能干”他停了一停,“自幼我都觉得阿兄做什么都对,是我的楷模家族的荣耀。只是这一桩事,让我瞧不起阿兄,无论那女子是不是相忽姐姐。” 他说的义形于色,王幼知却只冷眼瞧着,过了一会子才道,“可惜兄长并非这样想。” 王慕神色忽然暗了,也道,“是我护不住她,没能劝阻阿兄。” 王幼知说道:“拦不住的,就像没人能制服发了狂的熊。”她低着头端起凉茶喝了一口,沉思片刻才续道,“我知你生性纯善,今日所说的话我便当做没听见。相忽不会知道,阿兄也不会。她同我一般,说想去四海看一看。” 她心头忽然想起一事,看着眼前人,忽然叹道:“文渊文渊,大伯该是想你学识渊博的,偏偏是个不喜文墨,不爱做文章的。” 王慕若有所思,只顺口道:“辜负父亲的希望了。”想起什么,又问:“可说了何时归来?” 王幼知道:“不曾,看够了便回来了。”他的目光忽的暗了下去,王幼知心下一叹,道:“文渊,她回不回来于你而言又有何用呢?你什么也做不了。” 王慕闭口不言。 王幼知又续:“或许她日后又会成亲,或许会遇见好的夫婿,又或许粗鄙不堪。远远看着本不该是个男子汉的担当,你若是没本领说出喜欢,便最好深藏于心。若是说得出口,便更不要给了人希望又令人失望。”她看了低首的王慕一眼,道:“你如今这般,便会给她希望,却又什么也给不了她。” “我都知道,阿姐。”王慕开口,黯然神伤的模样,“可我能怎么办。” 他一直到知道这份喜欢是不该存在的,可是卢相忽太温柔了,太美好了。他甚至都想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人去伤害这般温柔美好的女子,若是他便定要将人捧做掌上珠的。 可是他却什么也不能做,甚至连喜欢也不能说出口。 年少时只因她是自己兄长的青梅,是兄长自小定下的妻,是不能动心的人。和离后只因他文不成,在家族庇佑下担着一个虚名的官职,毫无建树,他的这份喜欢明晃晃的晾在世间便只能带给她无穷无尽的指责,甚至会令她千夫所指,他给不了任何的庇护,所以,不能说。 王幼知呼出一口气,心想终究还是个少年郎,也知自己的话重了些。 “文渊,若是瞧不起兄长,便不要成为他那般的人。”她正色道,“你素日里不是喜欢舞刀弄剑吗?何不试一试?” “家里人都说是上不了台面的,阿姐何故如此说。”王慕颇爱军事,只是不得意,舞刀弄剑总被说为不斯文,上不了台面,如今被王幼知提及,他还十分惊讶。 “世上能有功名的可不止文章这一类,你若是想同她在一块,王家便是最首要的一个问题,你若一直担着那个虚职,能做什么?阿忽都能狠心离开长安,你莫不是舍不得这富贵温柔乡,若真是如此,的确配不上她。”王幼知开口引他往那块儿想,又道:“你也合该去看一看外头,好男儿走四方。” 王慕面色也越发凝重起来,不知在沉思些什么,忽的站起身来道:“多谢阿姐提点,文渊先行告辞了。” 王幼知点头,也不起身相送。言以至此,能如何便不在她了。 待他离开便起身去了内室,只觉得一日累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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