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李佳苗怎么会早恋呢?全实验二中的学生都早恋了,李佳苗也不会早恋。    李佳苗长得瘦瘦高高的,校服在她身上总显得宽大,袖筒永远盖住双手,长长地像水袖一样晃荡。她眉头总是紧蹙,沉默寡言,仿佛无时无刻都沉浸在思考之中。    这样一个李佳苗,哪里像是会谈恋爱的样子?因为李佳苗长得好看,学校里追她的男生不少,但李佳苗从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最有名的一件事,是李佳苗高二生日那天,不知是谁在她课桌上放了巨大一束玫瑰,九十九朵,玫瑰里头还插着一封信。那天李佳苗早上来得晚了一些,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暗戳戳地雀跃着等待看好戏。谁知道李佳苗来了之后,看都没有多看玫瑰一眼,拎着花束大步走出教室,转身扔进了女生洗手间里的大垃圾桶。她回来之后,照样参加当天的月考,照样考第二名,仅次于叶希牧。    这件事被小姨拿出来津津乐道地讲过,听的人都很羡慕小姨,说您真是好福气,苗苗这孩子啊,从小就没让您操过心!又说,苗苗成绩好,人又长得漂亮,哪里是江城这种小地方的人配得上的,您女婿在清华北大等着您呢。小姨心里得意,嘴上却谦虚说:“现在的小姑娘都比男孩子早熟,小心思多着呢,哪能不操心?天天都操心!”    陈川爸妈两边的两支人多生儿子,唯独小姨家是个独生女儿。虽说家族里也没什么重男轻女的倾向,但家族里做生意,女孩子总是要比男人弱上几分。所幸李佳苗争气,成了陈、李两家几代都没出过的文曲星,很给小姨长脸,所以小姨对李佳苗百依百顺,却又十分严厉。    小姨现在很紧张,如临大敌,她说:“苗苗,你弟弟说的都是真的?”    桌上人都不自觉地放下了筷子,望向李佳苗一家。只有表妹李佳苗一个人还在吃,她细细地拨开鱼肉,挑走里面的鱼刺,面无表情,并不理睬她妈妈。    “李佳苗!”小姨喊道,“你在和叶希牧谈恋爱?”    “没有。”李佳苗说,仍然没有放弃她那条鱼。    “真没谈过?”    “真没谈过。”    小姨松了口气。    舅妈狠狠地打了表弟一下:“让你胡说八道!”    这一下又激怒了表弟:“追了三年都追不上人家,怎么谈恋爱?”    李佳苗忽的一摔筷子:“要你管!”    表弟说:“要不是看你是我表姐,我才懒得管你们高三的事!昨天叶希牧头一回没去上晚自习,是哪个在水房偷偷哭?今天高考前体检,叶希牧没去,又是哪个说如果叶希牧不考,她也不想考了?”    李佳苗眼睛一红。    陈家的人都多精啊,一下子全都明白了。李佳苗说不想参加高考,这是天大的事。舅妈一把拽起表弟的胳膊,骂道:“就你话多!出去凉快着去!”    表弟撇着嘴角哼了一声,揪起书包昂着头大大咧咧地走了出去。    陈川妈妈试图打圆场,劝舅妈:“哎,别……”陈川起身,拍拍母亲的肩膀,说:“没事,我跟小家伙聊聊去啊。”他追了出去。    季辞望着陈川出去的身影,筷子尖挑了条海带,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她想着表弟的话,叶希牧“昨天头一回没去上晚自习”,和她有什么关系?  拨着盘中更多的海带,她禁不住在心中轻蔑地笑:这一条是李维,这一条是叶希牧,这条海带和那条海带,也没什么不一样。    她忽的听到陈川大哥低声对陈川爸爸说:“叶成林这小孩,性格还蛮烈。整个大渌江市的摸底考试他是第一,市教育局都知道他,要是真不去参加高考,只怕还真能弄出点动静来。”    季辞咬着海带的牙齿顿了一下,像是咬到了砂子,她把海带吐了出来。    陈川爸爸冷声说:“自毁前途博关注,对他有什么好处?不去高考毁他毁的是一辈子。我看这小孩,跟他爸一样,一根筋转不过来弯。”  陈川大哥说:“听说已经经常不去上课了,这状态,就算去考也考不出什么好成绩……”大哥的声音压得越来越低。    江城这地方,自古崇文重教,拜文曲星,哪怕是现在大力发展经济,老一辈人心中仍有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分野,每一年的高考,不仅仅是高考生的家长在关注,几乎全城的人都会讨论上几句。    那边小姨和姨父在教育李佳苗,小姨焦虑地说:“苗苗,叶希牧不考,你也不想考了?你真的这么想?”    李佳苗半低着头,眼睛红红的,鼻翼翕张,不知是在忍着眼泪,还是在忍着此时的尴尬。她到底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哪里愿意自己初萌的感情暴露在这么多家人的目光之下?    可是小姨逼问:“李佳苗!说话!”    李佳苗忽的抬头大声道:“别问了!烦不烦!”她突然站起身,说,“不吃了!”    姨父一把把她拉了下来,按在椅子上,姨父脸上是少见的严厉。“你给我说清楚李佳苗,一个叶希牧,值得你放弃高考?他叶希牧有什么好的,就让你这样鬼迷心窍?”姨父说,“你考试是为你自己考的,不是为别人,你都快十八岁了,怎么还不懂这个道理!”    李佳苗被父亲按着,动弹不得,她觉得屈辱,昂着头,吸着气不让眼泪掉下来。    姨父又说:“你想谈恋爱,我和你妈妈不拦着你。这还有几个月?等你考去清华,大把大把的男生,谁不比叶希牧强?”    李佳苗叫道:“你们就巴不得我考出去,将来嫁个大城市的,最好还有钱有势,这样你们脸面上风光!我心里怎么想的,我什么感受,你们根本就没在乎过!”    小姨被气得浑身发抖,也顾不得这是在大姐的生日宴上,大骂李佳苗:“胡说八道!你爹妈不在乎你,谁在乎你!难道叶希牧吗!”    李佳苗铁了心要和父母对着干,脱口而出:“就是叶希牧!高中三年和我一起念书的是他,不是你们!”    “放屁!”小姨被怒气冲昏了头,大骂道,“一个戆汉(江城方言:鲁莽愚夫)的儿子,爹还不知道做了啥被抓了,算个什么东西?人家看不上你你还一年年地倒贴,要不要脸啊你?!”    李佳苗“哇”地一声,伏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陈川妈妈终于看不下去,站起来走到小姨身边,责备道:“有你这么当妈的吗!说话之前过过脑子!”又瞪一眼姨夫:“放开她!”  陈川妈妈在姐弟三个里面颇有威信,便是小姨夫也要敬她十分。小姨夫放了手,陈川妈妈便把李佳苗牵进里屋去安抚,临走前瞪眼对小姨夫妇说:“苗苗今晚就住我们家,你们两个待会儿自己回去,检讨检讨!”    餐桌上走了俩孩子,终于又平静下来。小姨夫妇双双绷着脸,又愁又焦虑,陈川爸爸说:“你们别把早恋问题上升得那么高,我这两个儿子,虽然读书不如苗苗争气,但也算是过来人。”他说,“这个问题说到底,还是苗苗马上要高考,心理压力太大。今天晚上发泄出来,是件好事。”  陈川爸爸让陈川大哥给舅舅舅妈、小姨姨夫都斟上了酒,说:“你们两家,都一样。都十六七岁的人了,别总把他们当小孩看。他们心里都有想法有分寸,适当引导,合理化解,别总把人民内部矛盾变成敌我矛盾。”    陈川爸爸说话一向有分量,对待几个弟妹都尽力帮助提携,舅舅舅妈、小姨姨夫对他都十分信服。几圈酒下来,餐桌上的气氛终于又恢复如常。陈川爸爸和陈川大哥、舅舅、姨夫几个男人开始聊和璀璨矿业的那个单子,聊了几句,原本在出神的小姨忽然说:“这事情我早就该发现了。我不是有个同学在渌江晚报当记者么?苗苗两个月前就找我要那个同学的联系方式。后来同学跟我说收到好几封璀璨矿业的匿名举报信。”    舅妈说:“苗苗是在给叶希牧抱不平?我在二中也总听人说,叶成林是被璀璨矿业抓进去的。”    陈川爸爸脸色一沉:“这种话不懂事的小孩说说也就算了,你们怎么也跟着传?璀璨一个企业,能有抓人的能耐?无根无凭的话,就叫诽谤。苗苗是该教育一下了,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掺和什么。”    几人顿时噤若寒蝉。    饭后,陈川把表弟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教育得乖乖顺顺的,跟着舅舅舅妈回了家。姨夫姨母也双双开车回家去,苗苗在季辞过去常住的那个房间里做卷子,季辞在陈川房间的阳台上吹风。    江城这些年有钱人越来越多,很多人在江边做独栋的小别墅,陈家却没有,依然住在之前的公寓里。用陈川爸爸的话说,就是要韬光养晦。不过陈川私下告诉季辞,他们在渌江和别的有业务的省份都投资了地产,甚至在湾区都买有两套房子,以后大哥家的老二会去湾区生,生了就是美国国籍。    陈家的这套公寓虽然有了些年头,但是户型和地段都非常好,几个卧室都临江,有半开放式的阳台,白天晒太阳晚上观夜景,江风一吹,不能更舒服。    阳台上放着几盆花,季辞记得是她小时候就有的,如今仍然长得枝繁叶茂。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养得久了,枝枝叶叶都有一种亲切的气泽,像珠子上的包浆一样温存。季辞摸着这些枝叶神游天外,忽的肩膀上被搭了一只手,吓得她“啊”地叫了一声。    陈川说:“叫什么叫?又不是跟小情人被我捉奸了,一脸心虚。”    季辞跟他口无遮拦,上手就抽:“扌喿你妈……”    陈川逼近一步,把她压在阳台的墙角:“我妈就在外头,你再大点声。”    季辞看着他那张迫近来的好看得有些过分的脸,抬起膝盖顶住他下~身,一抬下巴,说:“陈川,你特么消遣我呢?”    陈川心有不甘,伸手拧了一把她雪白的腮帮子,指尖触觉又腻又滑,滋味难以言表。他抽身退开两步,和她并排站在阳台边上,说:“是,好兔不吃窝边草。”    他张开双臂撑在阳台上,望着水汽茫茫的大江,季辞只看得见他夜色中的侧脸。线条分明,硬朗帅气。他手指留在她腮上的触感还在,滚烫有力,陈川忽的回头看过来,眸子里幽黑深邃,季辞心中那一簇熄灭了一年多的火苗“噌”地蹿了上来。    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不,不能是陈川。    陈川又移开眼睛,说:“挺晚的了,就住这儿吧,还有一间客房,一直没有人住过。”    季辞说:“我还是回去。明天要来例假,肚子疼少不得要在床上躺一天,在你家不方便。”    她一直有来例假时肚子疼的毛病,能疼到起不来身,吃药也没什么用,陈川是最清楚的。他想了想,说:“那我让覃叔送你回去。”    季辞拿出手机,说:“现在都几点了,还让覃叔开车从家里过来。人家年纪也大了,别这样折腾。我自己打个出租吧,到家了给你打电话,你放心。”    陈川把季辞送上车,确认了是正规出租车,又记了车牌号和司机名姓,季辞把他推出车门摇上了车窗。陈川又绕到司机那边,敲着车窗,一脸横相地说:“麻烦您完完整整把她给我送到家,掉一根头发,我就——”  “好了好了!”季辞受不了了,伸着手把他轰走,“滚滚滚,快回去睡觉!”    车开出去,季辞跟司机说:“不好意思啊,他喝多了。”    司机是个和善人,笑着说:“刚开始谈恋爱吧?黏糊得嘞。”    季辞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车开出滨江大道,要往出城的方向拐,季辞说:“师傅,走二桥路。”    司机诧异:“不是要去龙尾老街吗?”    季辞说:“去numb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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