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昭十三年冬,汴阳城。  这一年的冬天,雪特别多,但多是薄雪,雪下到地上,不到一个时辰就化成了水,行人车马走过还会溅起水渍来。    从街道上走回布庄,唐之敬几乎是提着袍子和裤子,才不至于让衣服上都是泥点子。  唐之敬所过之处,惹来路人指指点点,他虽然看到了,却全当看不到。他是男子怎么了,难道只因为是男子就该任由泥点子迸溅在衣服上,难道只因为是男子就非要遵守那些狗屁不通的破规矩。    他要是真的遵守了那些世俗里给男子定下的规矩,只怕如今他只能带着妹妹在街上乞讨了。  他想到这里,并未放下抓着袍子和裤子的手,反而抬起头看向周围。    “有什么好看的?没看过男人,是怎么的?”唐之敬板着脸将周围一圈的人都看了一遍,那眼神要多冷有多冷。  有的路人纷纷散开,走掉,有些则是硬着头皮,却不敢再指点着唐之敬。  看到路人服软,唐之敬转过头,昂着脖子继续往自家布庄前进。    街角这边,佟曦刚从医馆出来,今天西市那边有人来寻医,医馆的馆主派了她去。从她心里头来讲,她并不喜欢去西市,她倒不是歧视那里的人,只是西市的病人给的诊金实在太少,她有时候看他们可怜,便不要那点诊金。  诊金没得收,她只能自己倒贴钱,若是她钱多也就罢了,可惜她每月也不过几吊大钱的月俸,贴了诊金,她真的要勒紧了腰带过活了。    这次这出诊,只怕她又要贴钱了,想到这里,她只觉得胃有些难受。她本身就是医者,怎会不知这是心理因素呢。  她在心里叹着气,慢慢走着,还没走多远,就看到前方不远,围了一圈人,她有点好奇,快走了几步,正好看到里面一个男子正提着袍子和裤子,以犀利的眼神将围着的人看了一圈。  有的人扛不住,匆匆走了,有的人留下来,也只是强做镇定。  男子的言辞也很是犀利,听得佟曦心里好笑,这男子也真真是个泼辣的人呢,妙哉!妙哉!    男子一番犀利言辞后,便挺胸抬头以着白天鹅的姿势走了。  佟曦站在原地,心中的阴霾竟奇迹般消散了。她自己都觉得意外,看来她日子是真的过的太无聊了。  她摇了摇头,背着药箱往西市去了,并未将刚才的一切放在心上。    这边厢,唐之敬提了袍子裤子回到布庄后院,他为了省事,就把布庄后院做了临时的休憩场所。  他进了后院屋里,就看到自家妹子正坐在太师椅上,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看样子是哭了。    唐之敬这妹妹比他小了九岁,今年才刚十二岁,他是既当哥哥,又当爹娘了。他疼爱这个小妹妹,只因为爹娘死的时候,小妹妹刚一岁多,真是需要爹娘捧在手心里的年纪。  那年,他刚定下一门亲事,只等他满了十六岁成年就嫁过去,哪成想还没等他成年,爹娘就猝然离世。爹娘离世,紧接着他的未婚妻就着人来退亲,一系列的打击让他喘不过来气,可看到刚会坐着的小妹妹,他哪里还有时间去伤春悲秋。  家里的布庄生意,因为主事人不在了,生意一落千丈,他那时还懵懂无知,若不是有这个小妹妹,他恐怕真的也会随爹娘一起去了。    可以说这个小妹妹就是他生存下来的目标,他已经做好了打算,等小妹妹成年了,便把布庄交给她,他自己找个寺庙,出家便是了,他,自打那人退了亲事后,便再也没了出嫁的心思。    “之兰,是怎么了?学堂里有人欺负你吗?”唐之敬走到妹妹跟前,手已经放开了袍子和裤子,也顾不得腿被雪水溅湿的不舒服,半蹲了下来。  唐之兰坐在太师椅里,腿却没能着地,只在半空中晃荡,也不知怎么的,她长的比同龄人要矮小一些,十二岁了,却只到唐之敬的胸口下面一点。  小姑娘听见哥哥回来了,也不理,只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这时,听到哥哥的声音,闻到哥哥熟悉的气息,她心中更加委屈,低着头,眼泪更是啪哒啪哒落得多了。    唐之敬看妹妹不抬头,也顾不得那么多,伸手将小女孩脸抬起来,就看到红肿的一双眼,被这样一抬脸,眼泪啪哒啪哒更掉的凶了。  看到哭肿了双眼的小妹妹,唐之敬这个心疼,是谁?是谁欺负了他妹妹。  “之兰不哭,谁欺负你了,告诉哥哥,哥哥找他们评理去,小之兰可是哥哥的宝贝,哥哥定让欺负你的人付出代价。”唐之敬说着,手指轻轻擦在妹妹眼角上,可是,他越擦,眼泪却落得越多,一时间让他有些慌乱。  妹妹从来没这样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哥,你嫁人吧,你嫁人,好不好?”看哥哥有些慌了,之兰终于抽搭着说了句话。  只这一句话,却让唐之敬心啪的落了下去。  他看着妹妹,心里翻腾着,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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