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咎进得屋来,见师娘花骨朵在几案前正襟危坐,便恭身施个礼后,说道:“师娘,儿徒这次回来,除为看望师娘你之外,儿徒还有几问,不知师娘是否肯以真情相告?”  花骨朵说:“徒儿,你坐下,有事慢慢讲来。”  公子咎走到案边,在一个圆蒲草垫上屈膝跪坐后,抬头与师娘四目相望,一脸茫然的说:“我听说儿徒自出生之日起,便被为父弃之荒野,据说只为一梦,可有此事?”  花骨朵说:“确有此事,不过,不只为一梦。”  公子咎又说:“请师娘详解”  花骨朵说:“这件事,本来我不想多说,我所知道的这些也还是从你娘妃口中听来的。既然你已经这么大了,还念及于此,忧然不忘,我便对你说说。希望你不在太在意。”  公子咎说:“谢谢师娘。”  花骨朵说:“二十年前,你出生的那个晚上,电闪雷鸣,大雨如注,你父王和你娘妃正在军中帐篷行营,处于落难之中。此前你父王与晋国也一直作战失利,节节败退。当然,这全是因你父当年骄奢,贪图享乐所致,这次被人偷袭,不仅丢掉了国都中人城,以至于误了国,最后不得已,举军败退于山中,从此十余年来一厥不振。”  公子咎认真听着,大气不敢出,他想听个详细,因为父王这个梦魇一直影响着他的过去甚至还将影响他的未来。  只听花骨朵又说:“你娘妃把你生下来的时候,正值黎明前,那时,你父王正处于睡梦中,他梦到两只狼,背着一轮圆月,正在啃噬他的脚指,一只脚边有一只,那两只狼狰狞雄壮,驱赶不走。当守帐军士将他从睡梦中摇醒、告诉你出生消息的时候,你父认为你的出生带着此梦,预示不吉,将来必然会有损他的基业,给他带来更大的厄运,哎说来话长啊。”  不等说完,花骨朵起身,对公子咎说:“徒儿,起来,到屋外走走吧,咱娘俩边走边说”  公子咎应了一声“诺”。  俩人从棚屋出来,沿着林间小径,一边走,花骨朵继续说:“恰巧那天早上大雨将停未息,晋军追兵再次来袭,中山兵无备,因此连兵带将又折损了不少,你父绝望之际就想杀掉你们,然后自杀,好在被手下众将和你叔父塔则劝住了。”  公子咎看看师娘,师娘驻足沉浸在过往回忆的思绪中,想了一下,又往前走了走,公子咎随身追问道:“我的那俩个兄弟呢?”  花骨朵说:“那时,你同父异母的大哥阿昌图和二哥阿昌洛也在营中,俩孩子那年也不过七八岁,他们的母亲,也就是你大娘妃她,也正是那次兵败,因病缠身,死于逃亡途中。当然,你们都被保了下来。你父也是一时伤心过度,犯了糊涂,做为父亲,你父岂是愿意伤害你们呢?不过,那个梦对他影响却是不小,后来你父又请了个术士解梦,术士为你父卜了一卦,说是此儿犯噬磕卦,还说你的出生意味着中山人经年不济,国运不昌,是败国之象,于是你父就将怨气迁到了你身上。”  公子咎问:”师娘如何看待这个梦魇?”  花骨朵说:“人处逆境时,尤其是前途迷茫时便会寻求神助,信梦为真,把生活中的一点征侯看作是神喻,其实是心志不坚,寻求精神归依之举,一切都不出乎迷信。”  公子咎说:“是啊,人若一梦可信,安敢还有其他所求?”  花骨朵说:“因此,三个月以后,你父王就把你逐出了帐外,你娘妃无耐,最后通过你叔塔则把你抱出了营帐,本来,你叔父塔则一直就对你父贪图享乐误国不满,又因为你无故被弃荒野,便与你父发生了争执,兄弟俩当着众将的面闹了意见,从此结下了不合。你叔父抱养你后,从此出走他乡,做生意到如今,而你娘妃始终对你父不离不弃,追随在他的左右,尽了一个□□的本分。你叔父塔则,那时未婚,也正赶上那时候,我育有一女,你娘妃就命人找到我,代为哺育。后来你渐渐长大,又被你娘妃偷偷抱走寄养在别处一些日子,后来又怕被你父发现,她又把你转给我,你又跟着我过了几年,其间,你叔塔则娶了妻,就是你现在的婶娘,他们在有了公子乙之后,又把你领到他那里去住过二三年,这样,反复折腾了几次后,你八岁那年,他们又把你送到我这里来,跟我学了艺,那时我已经来到这深山老林里了,你就在这里跟着我过了不少苦日子,直到十一岁那年中山国复国,你被立为世子,被你娘接回去了不到一年,后来又送回到了我这里继续学艺,直到你十五岁那年,你世子之位被废,你父王娶了阴姬。”  公子咎问:“师娘,你为何栖身在这山林,不在府上住呢?”  花骨朵说:“不是不在府上住,而是因师娘生的丑陋,被夫家所逐。那时晋国内讧,我父几事不密,导致全家被杀,幸得我一人逃脱。”  花骨朵丈夫是魏国边关左人城守将丁盾的长兄丁沼。此人年轻时是个美男子,因为花骨朵父亲当年身为大将,手握重权,丁沼父亲为了让儿子上位,主动请人与花家结亲,最后如愿让丁沼做了花家的上门郎君,后因花父晋国内讧时兵败被杀,祸及满门,丁沼和其家人便昧着良心窃取了花家财产,将花骨朵逐出了家门,花骨朵在仇人密谋追杀下逃出了晋国。这些过往细节,花骨朵不想对公子咎多说。  公子咎也觉得问到了师娘伤心处,也不敢再往下问,便转移话题说:“师娘,我听说你与娘妃素来交好。”  花骨朵说:“我与你娘妃,从小视同姐妹。常在一起玩耍”  公子咎转而又探问说:“师娘,我还听说娘妃原是你家府第上的侍女,后来被我的祖父中山文公看上,纳入中山国后宫,欲立为妃,但事到半成之时,我祖父离世,我父从此与娘妃结缘于后宫,从此生情,有了我。”  花骨朵听到此,怒问:“你是想说,你是你父与你娘妃偷情生的你么?“  公子咎一听师娘口气不对,忙改口说:“也不是”  花骨朵说:“徒儿,闲言碎语以后少听。”  公子咎应了一声是。中山人在对重要事情做出承诺回答时应“诺”,以示郑重,一般小事上应“是”。  俩人边走边把话说到这儿,只见狐也律正从他们身边走过,师娘花骨朵叫住了狐也律后,说:“你俩跟我到屋里来。”  于是,仨人进屋,花骨朵回到案前高坐,公子咎师徒二人分列于案左案右前方一点两个圆形蒲团上跪坐。  花骨朵说:“徒儿,攻防兵法和治军方略你俩还记得么?”  俩人纷纷说:“记得。”  花骨朵又说:“狐也律,你说说八卦梅花阵如何运用啊?”  狐也律答:“八卦梅花阵,以梅心为要,五瓣梅花各表金木水火土。阵分八翼,叠用柔刚,动一发而牵全身。阵中以五十精兵为一伍,五伍成阵,形成阵骨,阵骨中再间之以弱卒,用兵之数当以五百人为本,此阵以防为次,防中贵在有攻。此阵也如五指行空,指指连心,断其一指便会伤及内心,所以,行令和协同最为关键,令官和令兵是全阵之魂,”  花骨朵恩了一声。然后说:”姬咎,你俩此去将作何打算哪?”  公子咎说:“接管叔父在赵国的生意,然后回宫探母。”  花骨朵说:“前些日子你叔父塔则派人来,告知于我,放手让你们去干,是为了你等有个大好前程,并非你叔父因一已私欲,去享什么齐人之福。这两年你等手上也积下了些钱财,物事俱备,从今以后,行事做人,走到哪里,能走多远,就全靠你们自己了,不过,你等要记住,多行仁义,不可兴无名之师,不可动非分之念,万事法天道,效厚德,无愧于心。“  俩人说:”谨记师娘教诲。“  花骨朵又叫道:“狐也律!”  狐也律说:“在”  花骨朵说:“两人同心,其力断金。你俩同为我门师徒,希望你以后大力辅佐公子咎,效力于国,不可心生杂念,你俩此生要同甘共苦,风雨同舟。”  俩人同说:“请师娘放心”。  花骨朵说:“姬咎啊”  公子咎说:“徒儿在”  花骨朵说:“你父目前一心想收回左人城和鲜虞城,可我看,依目前局势和中山人的实力,说收回易,做起来却十分难。我想,这事恐怕日后会落到你们身上,你等要早向这方面打算,毕竟做生意谋个营生,找点钱财不是你等的志向。”  俩人说:“师娘所言极是。”公子咎又补充道:”师娘,为了将来好谋回城池,我等在此两城已密派了刺探营亲兵,以做生意为名,已经潜伏了下来,以备将来做内应,待必要时启用。“  花骨朵恩了一声,说:“用间之道,以不战为上乘,能巧取的不要豪夺,少点兵戈,就是顾及民生。春秋战乱之年,虽说,不好战,可以促和,但有和必有战,战为和,和反而养战,不要因为和而祈求不战,利益面前战必不可少,和而不备战,是取败之道,不管什么时候,和与战,相权取其轻,以利于我为要则。”  俩人纷纷应了声诺。  花骨朵又说:“狐也律,咎公子十五岁那年,因立而又被废世子以来,人身多有危乱,其中杀机不断,你等也不止一次历了险,你等以后要多加小心。另外,咎公子生性喜好履险犯难,常不顾及自身,你要多为他安危考虑,行事布局如果不能稳操胜券,就要多劝他不要轻易冒险。”  狐也律又应了声诺。  花骨朵又说:“你等也不小了,还有那个公子乙,如今也已十七,此一去,除了做营生之外,也该考虑考虑个人的婚事了。二者并举有什么不好啊,得遇喜欢的人,不妨请人说媒,娶妻生子也是人生紧要。你俩说,是不是应该徐徐图之啊?”  俩人对视一笑,公子咎说:“让师娘操心了”。  花骨朵还想多说什么,她看了看公子咎,却把话头打住了。因为公子咎十五岁那年,他娘妃和花骨朵在赵国为他物色过一个双方都称心如意的阴美人,但未能成婚。阴是这个美人的称谓,过去女子社会地位低贱,只在娘家有名,姓字名谁外人通常不得而知,嫁到中山后,才有了这个阴字称谓,阴在这里表示温柔可爱的意思。美人是古代对美貌女子的通用叫法。阴美人在这里并无贬意。  公子咎和阴美人,两人本该婚配,但因为赵国和中山国的时局需要,也是处于多方胁迫,或者说,赵国与魏国为了插手中山国,平衡两国在中山国的利益,纷纷寻求政治联姻,此女恰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当作了政治筹码,最后嫁给了中山武公。当年弱小的中山国为了生存也只好接受这种裙带关系,不容自己有过多的婚姻主张和自由选择,好在阴美人长得很美,中山武公也乐意笑纳,以至于后来成了他的西宫宠妃。  细说起来,公子咎娘妃本是魏国公主出身,赵国人见魏国人进了中山国的后宫,心有不甘,因此找到了借口,顺势就把赵国阴美人送给了中山武公。而齐国当年在中山国复国中帮助过中山国,它也不愿意看到赵国和魏国其中任何一方因侵吞了中山而变的强大,处于制衡的需要,所以齐国也乐意接受这种安排,这反成全了中山武公的好事。  因为这件事事关大局,公子咎当年年方十五,少为更事,现在虽然长大了,但已是事过境迁,何况花骨朵又一句话说不清,所以,现在当着狐也律的面,师娘辈分的她,也不便于直接跟公子咎细说个明白。  公子咎以为懂了师娘的心意,把她的想法看作是不愿意旧事重提,他便点了点头。然而此时的花骨朵,心里却另有他意。因为自阴美人那件事之后,她又通过熟人帮公子咎相中了一位多才多艺的赵国姑娘,想给公子咎提亲,但碍于上次的教训,她正犹豫着,想着,现在对公子咎是说还是不说。  最后,她决定,命由缘定,暂时不详细提,但必须要有暗示。这样,一来可以给公子咎增加点神秘,反会引起他的重视,二来也想给他提了醒,她本不想让她的徒弟错过好姻缘,三来,她想他们要去的那个地方一定会遇到她。因为此女的来历、相貌和才气最初是由公子咎叔父塔则在赵国的生意人提出来的,他们想让她与公子咎结缘。  因此,花骨朵说:“公子咎,你此去赵国,如果遇到了一个喜欢的女孩子,她应该就是你今生的结发妻子了,你要珍惜缘分。”  公子咎闻之,呵呵一乐,打心眼里没当回事。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