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庭院里,只有姜嫀倒豆子般清脆的声音,像只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 清静的耳朵里忽然聒噪起来,季禹鸣反倒觉得这才是日子该有的样子。 他的嘴角和眉眼微微上扬,笑声连连:“我就说了这么一句,你倒好。” 姜嫀咬了咬唇,面色委屈地看着他。 季禹鸣心情大好,指着那盆金元宝,笑道:“给你的。” 姜嫀立马由悲转喜,伸手将那些金元宝挨个摸遍,然后笑靥如花:“我也有东西送你。” 一只淡蓝色的针刺无骨花灯。 整只灯呈花篮形状,要经过绘图、粘贴、烫纸、剪样、装订、凿花、拷背、刺绣、竖灯、装饰等十道主要工序。更奇的是,灯身没有骨架,全用绣花针剌成花纹图案的纸片粘贴而成,造型别制,小巧玲珑。 “这灯没有骨架?”季禹鸣仔细端详后,惊奇地问道。 姜嫀点了点头,伸出自己的右手食指,点了点上面:“所以才叫无骨花灯。为了做这灯,我的手指没少被扎呢。” 季禹鸣下意识握住了那嫩白的指尖,不料,却有一阵酥酥麻麻传来。 姜嫀也感觉到了,她忙将手缩回来,转移话题道:“这花灯不是用来放的,我将它挂在你屋子里,可好?” 季禹鸣点了点头。 姜嫀发现这是自己第一次进到季禹鸣的寝房,以前诊治都是在厢房那边。 待进了寝房,才发现房间大而华贵。可目之所极,皆以暗沉之色,就算生有地龙,可仍觉得冷清。冬日沉沉,不复生机。 自己手中淡蓝色的花灯,反倒成了唯一的亮丽。 姜嫀四下看了看,指着沉香木雕麒麟纹镌刻床,问道:“挂在床头可好?入了夜,点了灯,可好看了呢。” 季禹鸣推着轮椅到案几上沏茶,随意地说道:“你喜欢就好。” 姜嫀便搬了凳子,爬上去,轻轻松松地挂了上去。 淡蓝色的花灯在暗色的木头上,流溢出一种蓝田玉暖的味道来。 她越看越觉得欢喜,想要离得远些再瞧瞧,一时竟忘记了自己还站在凳子之上,人便往后一仰。 “小心。” 季禹鸣话音刚落,姜嫀整个人便直直地摔了下来。 她只听到“砰”“咚”“啪”的声音,紧接着整个身体便钝痛起来,脑子里蒙了一下。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捂着胳膊,吃痛地坐起身来,却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大跳。 季禹鸣不知何时倒在了离她一臂之远的地方,而那轮椅还在案几那边,隔着一段距离。 姜嫀吓得心跳都快要停止了,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惨白,她几乎是爬过去,大声地凄厉地喊道:“侯爷,侯爷,快来人哪。” 季禹鸣慢慢地抬起头,朝她露了个苦笑:“别叫,我没事。” 姜嫀整个心都是揪着的,鼻子一酸,眼泪便掉了下来:“你这是怎么了?好好地,怎么你也摔倒了?” 自己身上的疼痛被这么一吓,仿佛已然麻木,只剩心有余悸。 季禹鸣从未曾见她落过泪,慌得急急抓住了她的手,伸手替她拭去泪珠,还笑着哄道:“我看你摔倒,一时心急。不过,你别哭呀,我刚刚走了几步,就是太急了,没站稳。“ “当真?“姜嫀一听,抽了抽鼻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知是不是地龙的缘故,季禹鸣只觉心窝暖烘烘的,这样一个敢掐自己脖子的女人,居然会因为自己摔倒而落泪。看来是把她给吓倒了。 他缓缓地坐直了身子,指着不远处的轮椅笑道:“你瞧瞧,我总不会是像你一样爬过来的吧。“ 姜嫀见他取笑自己,擦了擦眼泪,回呛道:“这可难说。我不信,你起来再试试,走给我看看。“ 说完,便站起身来打算扶季禹鸣起来。 谁知,腿刚站直,便觉得一阵头晕,膝盖一软,整个人又倒了下来。 不过,这一次并不疼。 季禹鸣手臂一揽,便将她圈在了怀里。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地上,四目相对。 姜嫀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自己心跳乱蹦的声音,再一次近在咫尺的俊脸,没有以往的冰冷,只是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影子在他那双幽如深涧的黑眸里,数枝摇曳。 她想动,全身无力;她想说话,喉咙像是被棉花给堵住了。 季禹鸣紧了紧胳膊,喉结滚动,深深吸了口气,方才轻声道:“晚上一起去看花灯。“ 姜嫀只觉得放在自己腰肢上的手一点点收紧,明明是冬日,就算有地龙,自己也不应该会出汗啊。 可是后背早已沁出了薄薄一层汗,她只能轻轻地动了动嘴唇,嗯了一声。 可她并不知道,这轻许的承诺,实现起来居然会一波三折。 季禹鸣见她唇红玉面,长久以来胸口压抑的汹涌,无数澎湃而来的海啸,将他勉力维持的理智尽数湮灭。 他一低头,堪堪就要碰到那梦寐已久的唇瓣时,忽然冒冒失失闯进来一个声音:“侯爷,不好了。“ 姜嫀一惊,整个人彻底地清醒过来,忙从季禹鸣怀里滚了出来。 季禹鸣面色铁青,几乎是咬牙挤出来两字:“何事?“ 元曾真想自戳双眼来谢罪,可是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回道:“今日侯爷的特供酒没有了。“ 季禹鸣皱了皱眉头,他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他下意识先看向姜嫀,就见她的脸红得仿佛熟透的大虾,那些恼怒便轻飘飘地去了大半,淡声问元曾:“怎么回事?“ 姜嫀早已害臊地不行,急急地站起身来,低低道:“我去看看。“ 然后飞一般地夺门而出。 等人不见了,季禹鸣这才怒吼了一句:“还杵着做什么?快扶本侯起来。“ 元曾战战兢兢地推着轮椅过来,将季禹鸣重新扶回,然后敛声道:“侯爷,只怕大事不妙。“ 姜嫀出了侯府便往酒坊而去,天阴沉得厉害,似乎又要下雪了。可她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寒冷,只觉得脸上发烫得紧。 乃至进了酒坊,这种发烫的感觉仍没有散去,她便让涂叔给她倒杯茶。 涂叔忙给她倒水端茶,脸上已是一副担忧的样子,说道:“大小姐,老奴对不住你啊。“ 姜嫀连喝了两口茶,方缓过劲来,问道:“涂叔,到底怎么回事?好好地,侯爷的酒怎么会没有?“ 涂叔极为沮丧,他仍是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姜嫀,唉声叹气道:“那个人把剑架在阿树的脖子上,老奴不得不给呐。“ 姜嫀实在有些不太明白涂叔为何要用这般眼神看着自己,可是她口渴得紧,便又撇了撇茶叶,含糊地问道:“那个人是谁?哪个人敢如此嚣张?“ 上次对酒当之后,听说季禹鸣对涂老豆酒坊赞不绝口,几乎算是烙上了季侯爷的烙印,绥州城里还有谁敢来闹事?真是奇了怪了。 可更奇怪的是,涂叔没有回答。 姜嫀便抬起头来,又问了一遍:“那人到底是谁?“ 涂叔的眼神更加担忧了,他欲言又止,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定国公世子爷赵岐。“ 姜嫀手中的茶杯一下子滚落下来,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咣当声响。 烫或不烫,已然没有了知觉。 她呆呆地看着门外,寒风卷起满地沙,有晶莹的东西从空中慢悠悠地飘了下来。 一片,两片,三片。 下雪了。 雪纷纷扬扬下了一个下午,到了傍晚,又停住了。 整个绥州城银装素裹,可严寒也阻止不了正月十五该有的热闹。吃元宵、舞狮龙、猜灯谜,想必是人山人海、鼓乐齐鸣。 姜嫀望着菱花镜中的自己,眉目如画,淡粉敷面,长长叹了一口气。 花灯是不能去看了。 赵岐的接风宴就摆在太守府上,自己这个挂名的世子妃怎么可能不出席呢。 放了季大侯爷的鸽子真不知道会遭到什么罚呢? “小姐,该去前厅了。”怀碧轻轻地提醒道。 自家小姐从装扮好便坐在镜子前长吁短叹的,一点都没有见未来夫君的喜悦。她实在是搞不清,明明世子爷长得一表人才。 姜嫀重重地又叹了一口气,方道:“走吧。” 该面对的总归还是要去面对的。 刚掀了帘子,就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红梅树下,下过雪的夜晚,清霜似的月光,反射在树上和地上的积雪,亮如白昼。 那个人一袭墨绿色长袍,挺拔俊逸,如征鸿过尽,新桐初引。 再见赵岐,姜嫀只觉得心底凉凉的,一如这寒雪夜的白月光,可又仿佛长着一根刺,不间歇地在她的心窝上轻轻地扎着。 原来红梅泣血,早已暗示他会提前到来。前尘往事,不需要血债血偿,只要能一笔勾消,今生各自为安。 可是他这一来,打乱了所有的计划,如何能让她开心地起来。 “嫀儿,你出来了?我等了你许久。”赵岐见到姜嫀,忙上前来,笑得如沐春风。 姜嫀极低极低地“嗯”了一声,算是作答,并不热络。 赵岐却当她是害羞,见她虽然穿着披风可仍是柔柳扶风的样子,便对怀碧说道:“天这般冷,快去拿暖炉来。” 坠儿适时递上。 赵岐将暖炉塞到姜嫀怀里,细语道:“嫀儿可别着凉了。” 这般温眷的模样,这般细致的关怀,惹得下人纷纷掩嘴而笑。 姜嫀面色毫无波动,只是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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