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为大

Q：如果要你在唐深和学习之间选一个……？　　A：学习吧，比唐深有用。　　　　唐深给宋籽带了粥。依旧是食堂出品，不说令人一言难尽的味道，原材料的品质还是有保障的。比如这碗青菜粥的青菜，据说就是旁边农民种的，水灵灵一把，生的卖相都比熟的好看。　　　　唐深坐在一边看着宋籽喝粥，脊背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像是软了骨头一般歪着脑袋，平日里被大家称赞的风度都好像随风而去。医务室有空调，风口处沁凉的空气往脖颈里钻，一下午的燥热在挥发，他忽然说道：“我们教官在站队时夸你了，说你表现出众，完全碾压我们。”　　　　宋籽一脸茫然。　　　　“应该是你们教官说的吧，”唐深促狭地笑了声，看着宋籽说道，“可见我闺女有多出类拔萃，就是光在太阳底下站着也能让人见之不忘，还拿来当正面教材教育人。”　　　　宋籽没理会他添油加醋的语气和浮夸的修饰词，放下手里的粥，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刻意拖长了语调，声音还是波澜不惊，愣是让人听出了一波三折的似笑非笑：“拿我教育你啊。”　　　　她的姿态算是挑衅。但“别人家的孩子”唐深浑然不惧，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半掩着一双眼睛，唇边一个笑弧却将心情演绎得入木三分：“对啊，我家的宋籽这么优秀，我很骄傲。”　　　　他眉目疏朗俊秀，依旧还有几分属于少年的青涩。没有完全长开，因此偶尔还会显出一丝的无害，让人一不小心就晃花了眼，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唐深戏谑人时都是一本正经的，他对人不对事，目光清正又坦荡，仿佛只是无意中一句话，于是别人追究都成了做贼心虚。　　　　我家的宋籽。我家的闺女宋籽。　　　　含糊吞下的两个字一经擦去，话语意味就大变样。就像“傻逼”和“小傻逼”一样，前后差一个字，前者是恨铁不成钢只想翻白眼的嫌弃和愤怒，后者就是打是亲骂是爱的专属甜蜜昵称。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唐深深谙此道，从小到大读的书没见他怎么在平日里用到，尽数放到这种口头上占人便宜的歪门邪道上去了。　　　　宋籽习惯了他不正经，但她是个正经人，不想和唐深争辩什么“闺女”一说，现在耳根反而有点发烫。医务室的空调温度可能还是太高了，暑气趁虚而入，她又觉得胸口的位置有点古怪，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脱笼而出，挣扎着不安跳动，血液贯通左右心房，把生气都映在了面孔上。于是宋籽皱了皱眉，把一切都归咎于唐深的戏多，不是很客气，却还是委婉地说道：“我妈会揍你的。”　　　　唐深：“……”　　　　得，这下不止是本人要赤膊上阵，连王阿姨也被拉扯上了。　　　　一言不合就上升到家庭暴力，恐怕普天之下就他唐深一个人，上赶着被揍，还毫无怨言，甚至乐此不疲，完全无法自拔。　　　　造孽哦。　　　　唐深心里十分怅然。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被逼成了一个抖M，每次到宋籽面前就忍耐不住自己，硬是要凑上去皮痒，为自己写一折大戏，皮得让他自己有时候都牙痒痒。　　　　他从小遍读国文经典，书墨里浸出的小屁孩，举手投足都是读书人的风雅和矜贵，外人见了，都要夸他一句小小年纪就有大家风范，从来不吝惜赞美。但宋籽家吧，和他家也就处于面对面状态，望文生义一点，都可以直接说一句“门当户对”。何况宋叔叔也是一直有文人情怀的人，教出一个宋籽，就变成了天生跟文艺作对。你对她吟诵海子的诗，她听不了两句就要睡觉；你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还能扯上两句荷尔蒙吸引雄性孔雀开屏的奇妙故事；电影里男女主深情对望依依不舍，她也能皱着眉头挑出一些不科学的错处。　　　　谁叫人家从小就最喜欢电场磁场理论，对男女之间的放电毫无兴趣。　　　　唐深不说风花雪月，总也有“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情调——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羞涩而懵懂的相互对视暗潮汹涌，其实在他看来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是面对宋籽，一切的小说套路都是不成立的。无声大概就该一辈子“无声”了，有声呢，分贝一超出安全水准，可能他就要被揍得分外“有声”了。　　　　愁人。　　　　“好好吃饭，”唐深看了眼宋籽赏心悦目的侧脸，语气终于严肃了一些，“我已经跟你教官说过了，你明天也在寝室休息一天。我找人借了入学考的考纲和资料，你要是实在无聊，可以在床上翻一下，但是也别太累了。”　　　　宋籽的认真，从来都是表现在各方各面的。　　　　“好，”宋籽也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很认真地对着他点了点头，“谢谢。”　　　　宋籽一直很有礼貌，在这方面也从来无可挑剔。端端正正的两个字，其实也能代表很多东西。唐深可没有什么“一家人不说谢”的感想——虽然他有可能真的会说这样的话，但他一直尊重宋籽，包括宋籽这点无足轻重的小习惯。并不是刻意疏离，唐深也并不想去纠正什么。　　　　因为还早。还远远不是时候。　　　　哪怕十几年过去了，哪怕他已经见证了她长高的二十厘米，哪怕他们都做邻居十年了，也还是太小了。这不是“一曲红绡不知数”的年岁，更不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时候。他们还在“氢锂钠钾铷铯钫”的青葱时光里，藏掖着显而易见的小心思，依旧不识愁滋味。　　　　唐深想，时间还早，他不必心急。　　　　*　　　　宋籽捧着唐深送来的教辅看。她没上预科班，在家里的暑假也没荒废，自己拿了表姐的旧书预习，内容囫囵吞枣记了一遍，没有老师讲解，自己理解得到底还不算全面。　　　　她一向听说初中知识和高中截然不同，暑假时就有所体会了。书里的东西让她觉得自己宛如一个智障，初中所学的一切仅仅只是高中的常识。　　　　完全不是一个段位上的，连可比性都没有。　　　　宋籽在做化学里的摩尔质量那一章，表姐的书在这一页可以说是稀巴烂的，满版的“QAQ”和一个惟妙惟肖的胖子的画像，当时宋籽一眼就认出来，这大概就是表姐口中那个“生化武器之化学魔王八戒大人”。身为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又因为不巧姓了个“朱”，这位可怜的化学老师在表姐的口里真是劣迹斑斑，强迫学生和化学相亲相爱，每天搬着试卷笑眯眯看世界，罪行可谓罄竹难书。　　　　宋籽当时很认真地听，如今写题目就有点出神了。不过写满三页后往后一翻，正确率不错，她就难得任由自己心思乱飞，没有全神贯注于面前的教辅。　　　　物理的受力分析也还好，地理的等高线也尚可，数学的函数不是很难。宋籽一本本地翻着，最后面无表情地看向那道“请运用所学知识解释清朝币值改革的影响”，一时之间百思不得其解。　　　　历史有学过这个吗？为什么还要强行分析？不是才从河姆渡人结束，升级到“刀耕火种”吗？又不是书上的内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超纲题？　　　　宋籽忍耐了一会，翻到下一本。“请运用经济学原理解释供给侧改革的作用”，她这么看着，眼前又是一黑。　　　　从小到大政史简直是她的噩梦，背书后，每天还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没读过书，不然为什么十四分的问答题只能拿四分呢？不然那些什么“美国律师制度”“人类命运共同体”，书上什么都没提，怎么就忽然要她说些什么背景作用意义评价？　　　　宋籽觉得，文科简直是反人类。而唐深那种政治历史总共都只扣五分的人，就是反人类中的霸王。　　　　宋籽面无表情地又翻过这一本，如愿以偿对上了语文里的赏析题。不知道为什么，诗歌的赏析她总是边都摸不到。“一枝红杏出墙来”不就是说的女子三心二意吗为什么还可以形容春色美丽，“道是无晴却有晴”到底是晴天还是阴天为什么就和感情扯上关系了——　　　　宋籽眉心的褶痕越发的深了。　　　　就在她反复纠结的时候，门被推开了。现在正是刚解散的时候，宋籽没想到会有人回寝室，愣了片刻才回过神。同寝室的一个短发女生探进脑袋，看见她后眼睛一亮，接着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啊？还不舒服吗？”　　　　她话没说完，忽然被人推了一把一样，一下踉跄着摔进房间，身后的三个人连成一串，就像撒欢的糖葫芦一样全进来了。推搡间还有极为小声的“天啊你推我干什么”“我刚刚没站稳”这类交流出没。　　　　宋籽勉强可以认个脸熟。短发的女孩叫程小雅，戴眼镜的女孩叫董云喜，个子最高的那个女孩叫童笑，最后那个娇小的娃娃脸女孩叫徐可欣。　　　　除了那个独来独往的白静，她们寝室的人，居然都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