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影缓缓地显现在尚风华面前。  走过来的女子,红衣,赤脚,左足上的金铃轻轻摇晃,衣角上大片大片妖冶无双的曼陀花海随着行走栩栩如生,三千青丝散落,缀着珠缨星宿;明眸藏琥珀,艳唇染花红,肌理细腻,态浓意远;右眼处,一朵妩媚多情的曼珠沙华盛世而开。  如此风情,即使是曾经所见过的画像都描不出她三分姿态。  最重要的是,她与尚风华,生得一模一样!  尚风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  她这才明白过来,当初身处漳州,伪装信神,被人揭开面具却并未遭到怀疑,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子,长相与她何其相似啊!  难道是活的信神?  女子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微微一笑,道:“我是信塔的祀女华衍,被奉为最接近信神的人。”  祀女,在大漠国教中地位仅次于大星师,与少星师平起平坐。  华衍轻轻走过来,垂头看着玉台上变幻的光路,又道:“此处是信塔七层,为少星师所在之地,这座玉盘,是他平日里卜卦演算的依靠。”  而今少星师不在,所以才寂静无声。  尚风华蹙眉问道:“你说你等候了我多时,是因为你算到了我会来这里?”  华衍抬头,轻轻一笑:“这是信神的安排,这世间出现了相生的我与你,注定是要彼此相见的。”  信神的安排?安排两个敌对国的人相见?这是位什么样的神,和平爱好者,慈悲为怀吗?  华衍继续道:“我知道你,东临尚元帅的嫡女尚风华,如今是大境的南陵主将衔南郡主,我知道你千辛万苦而来为的是什么目的,你放心,我与你,有共同的目的。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随我来。”  她说着就转身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去。尚风华迟疑了一下,跟了上去。  两人往上走,华衍边走边解释道:“信塔八层,祀女长留。”迎面忽然出现一位低眉敛目的白衣女子,尚风华心里一惊,华衍却介绍了一下:“这是我的侍女婆娑。”  婆娑朝二人施以一礼,立在一旁丝毫不动。  最终上到了顶层。迎面唯有一扇漆黑的大门紧紧闭合着,不知华衍动了哪里,门便缓缓朝里头打开。  人走进去之后,门又合上了。  这顶层只有一个房间,最中央处有一束光线笔直地洒落下来,照着一座晶莹剔透的冰棺,棺中隐隐约约躺了一个人。  两人走到冰棺前,能看到棺中男子沉睡着的安详的面容,与生前毫无变化。  “这是?”尚风华轻声问。  “先父,大星师。”华衍简单地回答。  尚风华愣了愣,忍不住看了华衍一眼。  华衍淡淡地笑了笑,右手轻轻放到左胸前,说:“请容许我再一次郑重地说明自己。我名为华衍,是长居在信塔的祀女,我的父亲是信塔大星师,我的母亲,是当今大漠女王的亲姐姐。我希望能结束这场战争,所以,恳请衔南郡主助我一臂之力。”说着便是深深一鞠躬。  果真是有共同目的的人。只是尚风华还存有几分疑虑,开口问道:“你为何想要结束这场战争?为何要请我来帮助你?难道你不可以?”  华衍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个便说来话长了。不知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故事?”  尚风华沉默着看着她。  见她无动于衷,华衍轻轻扯了扯嘴角,目光微微阴冷:“发动战争是因为女王和扩张派的野心,女王以我作为威胁逼迫少星师出征。”  她身上逐渐散发出一种怒意与杀机,尚风华大概懂了。于公于私,华衍都有理由。她微微点头:“你想怎么做?”  “信神有令,祀女不可杀生。”华衍仿佛有些感叹,“不过,你是可以的。”  “交换身份?”尚风华说。  华衍严肃地点头。  所以还是要听她的故事么?  两人回到第八层,双双坐下,婆娑不动声色地奉上了香茗。  华衍指着婆娑道:“这世间了解我的有三人:家父大星师已故,少星师已出征,剩下的只有婆娑了。”  尚风华微微点头,看来侍女婆娑,是华衍最得力的心腹。  “故事有点长,还望您海涵。”华衍请尚风华品茶,之后才幽幽地开口。  “二十多年前,大漠还只是一个受西域大国压迫的小小部族,自古以来他们就信奉着一位神灵,历代的大星师与少星师都有着超然的地位。当时的族长有一对双生花的女儿,她们同时爱上了大星师。姐姐性格爽朗活泼,而妹妹却内敛而腼腆,大星师只看到了姐姐而忽视了妹妹。此前并无王族女儿与祭司通婚的先例,族长第一个反对,但大星师格外执着,娶了姐姐并生下了一个女儿,那个孩子,右脸上天生就开了一朵曼珠沙华,年岁越大,花越娇艳,人人都说,她是信神在人世的化身。因为有了这个孩子,原本不被众人所接受的婚姻,顿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祝福,族长更是越过自己的一双女儿,宣布这个孩子为他的继承人,并为其取名为华衍。所有人都十分欢喜,只有那个妹妹独自黯然伤神,她看着姐姐和心上人恩爱幸福,不知何时内心就变了。华衍七岁之时,西域越发苛刻地磋磨着大漠,大漠不堪忍受,决意起兵反抗。刚刚成为少星师的少年挺身而出,以他卓越的卜算之术,领着不到五万的兵力,用了两年多的时间颠覆了整个西域。但,作为族长长女一直冲杀在战场上的姐姐,却骤然……暴毙了。”  明明说着自己母亲的死,华衍的声音却格外空灵幽长,好像谈及的事与她无关一般:“并非战死或者重伤不治,而是诡异地暴毙而亡。族长经历丧女之痛,大病一场,垂垂将死,大星师使人仔细查探,却在不久之后,命华衍为祀女,将其转交少星师抚养,而他却自刎了。之后,妹妹成为大漠女王,不再选拔大星师,而是将少星师奉为国师。几年之后,女王又看上了少星师,但少星师全部的心思,只在慢慢长大的华衍身上。”  身为大漠女王,先后看上两个男子,却被一对母女打败了,这对母女还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还真是可笑又可悲。  尚风华沉吟片刻,试探着问:“令堂是被女王……”  华衍轻轻点了下头:“不错。事情的真相先是被少星师算到,之后又有证据指向女王。当时少星师只顾着战况而忽视了母亲,因此他十分自责,觉得有愧于我,遂向信神起誓,要一直护我周全。”  “那……令尊又为何……”  “女王算计了母亲的性命,转而又算计到我的头上,并收服了大半的臣子拥护她称王。父亲卜算问信神,信神对此不置可否,于是他转而为我算了一命。”说到此处,华衍停顿了一下,才又幽幽开口,“预言中道:十年往后,将有第二个华衍,颠覆大漠王庭。”  十年往后!第二个华衍!尚风华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华衍倒是格外平静地说:“是啊,所以我等候你,已经十年有余。”  尚风华极度震惊中,无意识地缓缓坐下。身为大星师,竟然算到了十年之后的未来?!大漠的卜算之术,如此可怕!但那少星师,岂不是也……他莫非是刻意的?  华衍继续道:“父亲得此预言,却损耗了大半的寿命。他不愿叫我手染亲人的鲜血,也心知他已经撑不到那个时候了,为了保住我,遂主动命我为祀女,同意女王称王,之后自刎而死。知晓此预言的,除了父亲,唯有我自己。”  尚风华一愣,那少星师?  华衍看着尚风华不解的神情,解释道:“父亲得到预言后,继续卜算那第二个华衍到底所为何人,但他一无所获。所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知道自己等的人是谁。直到大漠准备再度起兵东征,少星师卜算大境的重要将领,却发现,他看不到你的将来。我便猜到了,第二个华衍,可能是你。”  尚风华愣愣地发问:“什么叫看不到我的将来?”  华衍认真地说:“你十岁有一场生死大劫,往后是一片迷雾,所以看不到。”  尚风华顿时了然。按照华衍的想法,一个连大星师和少星师都算不出来的人,自然就是信神的安排了。毕竟是“第二个华衍”,长相一致,就成了理所当然了。  “信神的旨意我非常明白,十年之前女王命不该绝,十年之后,她注定会死在第二个华衍的手里。”华衍看向尚风华,“也就是你的手里。”  尚风华微微蹙眉,道:“照你的意思,我伪装成你去杀女王,那之后呢?”  “女王无后,先外祖也没有其他的兄弟和孩子,唯一的王室子只有我。女王毙后,你要以我的名义,召回军队。”  尚风华挑了挑眉:“看来你并不想发动战事。”  “是啊。”华衍长叹道,“我不愿见天下战火纷争了。我知道,旁的人都有征服天下的野心,但我无法接受,也许是我太慈悲、太脆弱了,但信神还是将你送到了我的面前,她明白我的感受,也愿意让我去尽力一搏。”  尚风华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不,她其实是自己来到信塔里的,信神可能啥也没做。  华衍正了正脸色,道:“父亲为了保护我而死,女王又将对母亲的恨意转移到了我身上,加之她被少星师拒绝也是因为我……因此她格外憎恨我,变着法折腾我,她甚至是想让我死的,但因为我是祀女的缘故而不敢太过,而我一直在忍耐,因为你会到来。这个月底是女王的寿辰,祀女会作为信神的使者进入王庭为女王祈福,可以停留十日左右。”  她站起来,走入卧房,在床底下打开机关拿出一个小瓷盒,走出来递给尚风华。  “这是何物?”尚风华打开看了看,里头是一片香。  华衍淡定地道:“女王最爱用的香料,但熏了之后会激发人的幻觉,这种香料只有女王在用,因此旁人察觉不来。女王近来经常头风发作,彻夜难眠,一方面是这香料所导致,另一方面也是她自己造孽。”她又摸出一个小白瓶来,“届时含着这清心丹,你便不会受到熏香的影响。”  尚风华将香料和丹药收好,看向华衍:“我伪装成你之后,你自己打算怎么办?”  华衍笑了笑:“我是你的人质。”  尚风华目光闪了闪。  华衍接着道:“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况你要独自进入王庭刺杀女王,也会怀疑这是不是一个陷阱。你应该也有人潜伏在大漠罢?将我交给你的人,带我前去大境,若是你失败,便叫你的人以我为质,逼迫少星师退兵。”  竟然还能考虑到这个地步还甘愿当质子,这个女子究竟有多想达成目的啊!  她一直都宁静淡然风淡云轻,唯有说起大漠女王时,才控制不住流露出几分杀机。  弑母之恨,必要用一切手段来完成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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