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通明,长夜如昼。 苏辰一手搀扶着须发皆白的清谷谷主,一手长剑一勾,挽出一朵剑花。冷白剑光闪过,细窄的剑身发出冷冷声响,瞬间打断缠斗的节奏。 林漾心神一晃,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制住双手,狠狠反剪在身后。 手腕的刺痛感尚未消散下去,几根纤如牛毛的银针便钉在了她几处穴位上。以血为食的巫蛊受了刺激,立刻在四肢百骸中游荡起来。细密的痛意顺着血流直抵心脏,林漾眼前一黑,骤然昏了过去。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百余精兵瞬间在原地怔住。南竹顺势抽身,足尖一点便从围剿圈中跳了出去。 似乎心情极好,他笑眯眯地开口:“我虽叛出师门,却总是护短的,小师妹受了这么多苦,他们受到如此报应虽然轻了些,却也算消了我的心头之恨。既然如此……师父,我们也应该好好清算一下过去的事情了!” 拖长的尾音骤然抬高,生生惊醒了远处树木上栖息的鸟雀。翅膀扇动的声音遥遥传来,为夜色更镀上一层鬼魅的光影。 苏辰和子苏一左一右护在老人身旁,警惕地盯着一脸笑意的南竹,还未开口说话,便感觉到被他们回护的师父缓慢而坚定地将他们二人的手从手臂上拂了下去。 “师父!”“师父!” 急切的呼唤同时响起,却只换来老人一个浅淡的笑容。安抚地拍了拍两人手背,清谷谷主徐步走向南竹:“将你逐出清谷,是我一人所为,无论今天结果如何,我希望你能护住辰儿和子苏。” 南竹半眯着眼,逆光看不清他面上神色,却能听清他嗤笑的声音:“师父的临终遗言,弟子虽不孝,却也会努力做到的。” 似乎再无遗憾,又好似无话可说,清谷谷主缓慢将扎入地面的长剑拔出,率先向着南竹攻了上去。 风声再度响起,呼啸着为熊熊燃烧的大火再添一份助力。众人被火光逼得不断后退,打斗在一处的两人却恍若未觉。 苏辰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两人,袖间却突然一紧。低下头,她恰好对上沉钺略带哀求之意的眼睛。 留意到她这厢的动静,子苏顺势看过来,见状面色一黑,抬手重重推开沉钺,直接将苏辰护在身后:“沉将军既已婚配,合该注意同我师姐保持距离。” 平静的声音不带情绪,听得彭武脚下一顿,想要上前阻拦的心思也淡了下来。被困在山林中几天,他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从南竹的三言两语中猜测得差不多——这笔感情的糊涂账,分明是自家兄弟亏欠得更多。 和他抱着一样想法的不在少数,精兵们虽然有义务保护将领安全,此刻却都一个个退避开来,明显不愿插手此事。 沉钺原本微亮的双眼霎时黯淡下去:“我……抱歉……”犹豫半晌,他最终却只能说出这无力至极的两个字。 子苏扬起一丝笑容,如同护崽的母鸡不给沉钺任何接触苏辰的机会:“将军言重了,我还要多谢将军,没将我家师姐拖累到丢了性命。” 此话,可谓诛心。 沉钺脸色一时煞白,强撑出来的精神气瞬间垮掉,微绷的嘴角松懈地向下耷拉着,整个人平白显出一种茫然失措的感觉。 彭武有些不忍地转过头,心中却只剩下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目光随意划过面前空地,他原本靠树站立的松垮背脊瞬间挺直,口中也克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惊呼。 原本对峙的三人被他吸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都没了讨论儿女情长的心情—— 无论是切磋还是比试,都会有胜有负。而眼下的结果,却恰恰是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一种。 笑意和善的老人此刻半跪在地上,花白的胡子被血色染红,身上的棉布衫上同样晕开大朵血花。 而在他身前不远处,南竹握剑而立,一双眼睛用力瞪大,眼眶赤红:“你明明能躲开的?为什么不躲?为什么?” 复杂的情绪在心中发酵,迅速冲上头顶。他整个人看起来隐隐癫狂,却毫无征兆地又平静下来:“这是你的计划……你想让我心怀愧疚是不是?我偏不如你的意!”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南竹缓慢抬起长剑。 这变故来得太过仓促,苏辰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到红线精焦急的声音:“琉璃镜发出剧烈波动,检测出原主隐藏心愿,请宿主立刻行动,保下清谷谷主性命!” 苏辰心中一凛。 红线杂乱交缠,往往会导致三人感情交织不清,她的主要任务就是理清红线轨迹,消除原主心中的怨气。这种情况下,很少会有隐藏心愿产生,除非……在原主心中,怨气已经退居第二位。 想到站在琉璃镜旁面色平静的灵体,苏辰微微咬牙,强行调动受损的经脉,将一枚短箭扔了出去。 伴随一声脆响,那短箭不偏不倚,恰好撞在锋利的剑身之上。一震之下,剑尖偏离,刺入空气之中。 南竹偏头看来,一双眼睛如覆寒冰,锋利的长剑缓缓调转方向,直接指向苏辰:“拼着自己手骨废掉,也要护住师父……师妹真是让为兄佩服。” 和口中话语截然相反,他手上攻击的动作却毫不留情,受伤的老人缓缓从地面上站起,声音嘶哑:“竹儿,你有什么怨恨就冲着师父来,不要迁怒你师妹。” 熟悉的称呼瞬间击垮最后一根摇摇欲坠的神经,南竹几乎嘶吼出声:“在你将我父母杀死时,就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苍老的眉眼布满疲惫,老人强撑着往前走了两步,重重喘息后缓慢摇头:“我向你解释过许多次,那一对代人夫妻并不是你的父母……” 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南竹骤然打断:“证据呢?” 隐约的,苏辰突然想起之前曾听到的传闻。以前的清谷,虽然同样不允许门下弟子外出入世,却并不排斥外间人入谷求医。直到,有一对夫妻在谷中殒命——被谷主亲手杀死。 传言毕竟不可信,苏辰便一直没当真,直到眼下。 “清谷以医术著称,代国一直试图拉拢,为师不愿破坏师门祖训,严辞拒绝,却未曾想,他们竟会设计伪装,诓骗于你……”似是无奈,又似乎觉得再隐瞒下去已经没了必要,老人双目微阖,索性一股脑全说出来:“我之所以杀他们,是因为他们将你师母的坟墓生生挖开,怒极之下,我才下了杀手。” 南竹沉默不语,似是仍然不信。所幸,老人也并不在意,咳嗽两声后继续低声道:“他们当时交给你的那半块墨玉,就是从坟墓中挖出来的。” 墨玉……这本该只有他和那对代人夫妻知道的事情,此刻却由第四个人口中说了出来。如同被刺到,南竹目光更加凛冽骇人:“你骗我。” 对上他杀意四溢的目光,重伤的老人非但不曾畏惧,眼底反而多了涣散的柔和:“你娘曾是巫氏一族最负盛名的大祭司,却因为怀了你而遭到全族追杀……我和她躲进清谷,遇见了你师祖,本以为柳暗花明,谁料她体内一早就被下了蛊虫,最后难产而死。” “为了保护你不被追杀,我将你送给一户农家,请他们代为抚养,直到巫氏一族放弃追杀,才将你接回谷中。” “你娘不愿你一出生就背负血海深仇,要我瞒下来,没想到终究还是瞒不住。” 眸中杀意一扫而空,南竹布满阴霾的双眼迷茫至极。若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他对代军的不喜便有了原因,对卫军的草药救济也有了解释——身为代人,却不肯帮助同族,除非横亘的是血海深仇。 昔日的难以理解如今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南竹却愈发接受不能。 从老人说出墨玉的存在,他就知道这些都是真的。可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又做了什么? 认贼作父,剑指亲人,甚至一次次设计逼迫清谷众人对卫军失望……便连,便连那触目惊心的伤口,都是他亲手刺下去的。 情绪骤然崩溃,南竹狠戾地在地面劈下一剑,甩袖转身离去:“我会去查清楚,若你再次骗我……” 苏辰搀着老人,眼底不由自主浮出担忧。 谷主顺着她的力道缓缓站起来,慢慢露出笑容:“不用担心,他是个好孩子,总会想明白的。” 闻言,彭武跟着凑上来:“虽然一切都是代人的设计,但你们受了委屈也是真的……总之,很抱歉。” 摆了摆手,老人刚想说什么,却听到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转过头,子苏正护在他身后,手臂上的伤口深可见骨。 玄色的剑柄,正被沉钺紧紧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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