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着他绕过子樾,径直走到那受了气的姑娘身边,抬手揉了揉那姑娘的头,柔声安慰道:“别怕。”随后上前几步,与我并肩,对着那一直呆愣这的几人见礼,而后道:“舍妹年岁尚小,行事总免不了出些差错,若是有什么得罪诸位的地方,吾在这里替小妹赔不是。”这话听起来的确有个道歉的样子,只是他那语气叫人胆寒,倒是比我更有气势些。    那几人退了几步,我想来这是要与我比试了,于是我在手中暗戳戳捏好了决,再抬头时,却只能瞧见几个飞奔出去的背影,状似一种长耳生灵。    ……    我于是灰溜溜的又将手中捏好的决散了。    那仙回转过身,朝我点头致谢。我于礼上也向他点头致意,后见他又去寻他妹妹去了。    只见那两人一个温言劝慰,一个温柔浅笑,直道自己没事,给兄长惹了麻烦。而后似是才想起我这个半路多管事的闲人,便快步行来,向我行了一礼,脸上笑意盈盈的道:“多谢这位姐姐出言相助,小女子夏飞莺,家离此处不远。姐姐看着像是才来长安不久,若有需要,尽管与我说,只要小女子能帮得到,都在所不辞。”    我看她这语调轻快的模样,多半是没有什么事了,便端起了慈祥模样,抬手欲拍拍她的肩,从而激励一下后生小辈,可我这手刚伸到一半,便被另一只手硬生生挡了回来。    ……    我看着将自己妹妹护在身后的这仙,抽了抽嘴角。好,很好,好的很。本圣自降世以来从未向比自己弱的妖认过怂,如今我要杀他指不定还能被冠上个公报私仇的名头来。    那小姑娘看着我悬在半空将放不放的手,为难的瞧了一眼她兄长,而后伸手来抓我的袖子,刚触到时,一脸讶异的道:“姐姐的衣衫怎是湿的,这容易生出病来的呀!快、快去换身干净衣裳才行。”    正这时子樾行到我的面前,我伸手,抬着那湿漉漉的袖子使劲揉了揉他湿漉漉的头发,将那额前垂下的碎发揉的一团糟了,才转过头朝着那小姑娘笑了笑,十分大方的道:“无碍的。”,那姑娘愣在原地,我便拽着子樾,走到邸店老板那里扔下金银,夺过他手上房门的钥匙,往后院去了。    再回头时,瞧那小姑娘与兄长温言说些什么,人早已消了怒气,一边说一边跟随在自家兄长身后走出了邸店的木门,时而还担忧的向我这方张望。    进到屋中,我瞧着床边的妆台上刚巧摆了一方铜镜,便扔下子樾,端起那镜子瞧了许久,却无法从镜中的自己身上瞧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我扭过头去问子樾“你瞧见没有,那小姑娘的眼睛总觉得与你有些相似。”    子樾坐到桌案边,去倒茶水,听到我的话抬起头来问“哦?圣君觉得哪里像?”    我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估摸着的道:“大约是都生的极有灵气吧。”我自己也知晓我这话说的太没有水平,故此子樾不答,我也不怎地失望。而后静了许久才又听他道:“圣君今晚便打算动手吗?”    我想了想朝他点了点头:“不见得今夜便可拿了他的性命。”子樾点了点头,道:“圣君早去也早些回来,小仙在此处想些法子,也好与比翼尊神早些会和。”    我点头答应,抬眼瞧他,说道:“总不会太久的。”    天色愈暗时,雨也恰好停了,我起身走向院中,走到一半时被子樾叫住,我回过头问他怎么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我入夏府,入的十分自如,因不见看守,故未隐匿身形,走得大摇大摆。    料峭春风拂过系在青乌檐下的铜铃,声声清脆,伴着月色卷来阵阵花香。绕过许多曲折的长廊,大片大片绿叶白花的林子闯入眼帘。我站在廊上,鼻翼间是雨后的清爽空气,却十分不应景的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待我穿过这大片大片的梨花林,寻到他时,他正拂袖坐于案前亲手烹茶。风一吹,那茶香袭来之时,引的我发馋。    “茶不是新茶,水却是前年特意从梅上取来的落雪,在这树下埋了这么久,总舍不得拿来吃。”    他将煮好的茶推向案几的对面,我应邀坐下,迫不及待接过那杯香茶。他端着手中的茶杯默了片刻,不再与我扯些不适时的风花雪月,而是直言问道:“姑娘是来取吾性命的吗?”    我被这一杯香茶收买,心情极好,反问他道:“怎么你瞧着我其实是个满脸凶煞的面相不成?不论怎么讲,此情此景如放在些传奇怪谈里,必以为我是来与哪位良人私会的。”    他低头牵了牵嘴角,而后摇了摇头:“自姑娘第一眼见我起,那眼神就不像是在瞧一个活人。”    我品过茶,抿嘴,不答。    他起身,向我行了一礼:“阁下功力高深,不知是何方的神君,又为何要取吾辈性命。但请神君宽容吾辈几日,好叫我……将舍妹妥善安顿,到时自当自愿奉上性命。”    这一番话听来,我就好似个十恶不赦的大神要来欺压他这个小仙。可我不是神,我只是个妖,我们妖洞有妖洞的规矩,我们的规矩讲究看黄历。我将手伸到袖子翻了翻,翻找了有那么一阵子吧,终于从袖中翻出一本卷了角半旧不新的黄历。照着日子数了数,二月二十二,宜:嫁娶、祭祀、祈福、入宅、会亲友 ,忌:纳采、出行、修坟、安葬、作灶。    今儿不是个适宜安葬的好日子,于是我从黄历里抬起头,向着他笑了笑,说了声:“好。”    他等这个答案,等得略久了些,看我答应,长舒出一口气,似是这一刻放下了心,语气略少了些沉重的意思,与我道:“若神君不放心,可搬来夏府,吾辈虽只是一介小仙,却也懂得言出必行的道理。”    我当着他的面,又状似漫不经心的翻了翻那本旧黄历,三月初一宜入宅。我欣然答应下:“好。”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可我与一道来的那位公子都比较拮据,不知能不能少付些礼钱,若是不行,我便只好拉着他去东海那边偷些海货给你们了。”    他不知为甚,抬眼间突的停顿了动作,眼底有种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我在他面前好一阵晃悠,他才又有了反应,却少了方才的一丝平和之气,陡然多出了些生疏,对着我愈恭敬的行礼:“神君若是真想送舍妹些什么,就请去取来些有神迹仙迹的物件,摆在她床头吧。舍妹……”他顿了顿“虽只是个凡人,却很偏爱这样的东西。”    我隐约记得,他是仙界最早遣到人界的众仙中的一个,如今已在这人间待过几世轮回,每一世皆要顶替一个肉身,这一世名唤夏飞鹰,且有个妹妹。    “只是一世的兄妹,你倒对她这般好。”    我只是随意八卦一句,他不答,我不再讨人嫌弃,起身便要走了。待我走远了,回头望他时,那人依然保持着我来时的姿势。他手执茶盏,对着弯月,竟会显得格外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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