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黎当真离开了幽冥司,连个招呼都没打。重鸳站在门外,看着自己住了数十万年的十九重地府,竟突然觉得有些空空荡荡的,安静的让她有些不大自在。 走了好,反正自始至终也都是她一个人。 重鸳已决定留在幽冥司内,三万年之期不过,她绝不外出。可这种决心,却在一日她在三生石旁闲逛时,被一封从外而来的书信给打消了。 冥卫将书信交到了她手上。信笺展开,上面寥寥四个字,直接撞进了她心口。 萧黎有难。 她盯着书信愣了一瞬,继而缓缓的收紧了五指。 呵,她虽然岁数大了些,但还不至于这般好骗。若是以往说萧黎有难,她兴许还能信上一信,可如今……承了她半生法力的萧黎,六界之中当是纵横无敌,少有人能与他比肩,更别说有人能为难他了。 谎话编的太不上心了些。 五指张开,掌心的纸笺已化做了齑粉。又在三生石旁坐了一会,重鸳只觉自己思绪翻飞,全然没了方才的镇静。 她很烦躁。 明知道萧黎不可能有事的,可她还是忍不住去猜想。若是万一呢?他坦荡磊落,一不小心中了他人的奸计呢?或者他爱护的师弟师妹,莫名的同室操戈,他不忍心向他们动手,所以被捉了呢? 若是他当真危在旦夕,正等着她去救他呢? 如果她不去,他又该有多失望多难过呢? 重鸳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有些慌乱复杂的眸光,慢慢的沉淀了下来。 原来,她还真是放心不下他呢! ** 深夜。 万仙门,萧黎寝殿。 重鸳掐算了一下时辰,明日朝阳初生的刹那,便是三万年之期到来的时候。所以她必须得在法力全失之前,顺利救出萧黎,然后离开这里。 不剩多久了。 借着黑夜的掩映,她轻而易举的潜进了萧黎寝殿之中。屋内似乎没人,黑漆漆的一片。 她抬手,在掌心凝了抹暗淡的光芒,堪堪将眼前的一切照亮。双目四下环视一圈,没有萧黎的影子。 不在这里,难道当真出了事? 重鸳转身回头,打算出去抓一个人来问问,可双脚刚踏到门边,手还没来得及触碰到门扉,身后却陡然亮了起来。 她一愣,待反应过来情况不妙时,本能的凝起术法,却发现内息混乱,竟然一点法力也凝不起来了。 周身有暗黑色的气雾弥漫,将她困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刚来就要走,不多坐一会么?” 帘幕后缓缓走出来一个人,依旧是眸光柔弱,满脸怯懦,只有嘴角边那抹诡异笑,让人瞧着心寒。 “琴歌。” “难得冥皇还记得我。” 重鸳心下一凛,外界知晓她身份的人,只有萧黎。 “废话少说,萧黎呢?” “冥皇张口就问我的夫君,没想到对我的夫君这般这般关心,”她笑着唤道,“夫君,你没听到仲冥姐姐在唤你么?” 蓦地,一阵脚步声起,重鸳眉心皱拢起来,耳边却是是熟悉的脚步声,鼻端竟也是熟悉的气息,她怔愣的抬头看去,只见萧黎情绪淡淡的站在了琴歌身侧,一双眸子幽深晦暗,凉凉的将她瞥着。 里面,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意。 眼前的人,同她认识的萧黎,完全不一样。可她……偏生就是萧黎本人。 “是你骗我?” 重鸳任由心底密密麻麻的疼,蔓延到四肢百骸,最后只是轻轻了问出了这么一句。 “若不骗你,你又怎会离开幽冥司,到这里来?”琴歌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匕首,走到她面前来轻轻摇晃,“前些日子我同夫君一起去救爹爹,却在囚禁着爹爹的洞穴内,寻到了门中其他人的魂魄,我们便一起将那些魂魄都带了回来。” 重鸳心上一跳,原来…… “传闻,天地之间唯有冥皇之血可唤魂魄,让人起死回生,”琴歌将匕首□□,冰凉的匕首在她侧脸上轻轻的滑过,“夫君为了救回是兄弟们,便前往幽冥司寻找冥皇想弄些血来,却不想在十九重地府见到了你。” 难怪。 她问萧黎此番到幽冥司来究竟为何,他却吞吞吐吐的什么也没说出来。原来,是为了取她的血。 可她给了他机会,为何当时不直接说,反而设圈套让她自投罗网?难道取她的血还不够么? 正出神间,手腕一疼,涓涓不断地热流从里面渗出来,重鸳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腕,脸色蓦地惨白。 “今日我便让你血尽至此,”琴歌恨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换我满门重活!” 天边,晨曦已经缓缓升起,重鸳只觉自己的力气,随着升起的日光,随着流出的鲜血,一点一点的消耗殆尽。 终于,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了地上。 视线中,萧黎拿了一个瓷瓶过来,蹲在她身前。 “萧黎,”重鸳的声音空灵,“事到如今,我当真看不清你了。” 萧黎手上的动作没停,冷冷的抬起她的手腕,让血流进瓶中。 “你曾对我说的话,可有一句是出自真心?还是……”重鸳觉得,若她今日不把话问清楚,便是死也不能瞑目,“还是,自始至终你都在骗我?” 可回答她的,只是萧黎冰冷的眼神,紧抿的唇角。他不发一言,却足以让她心伤至厮。 脑中最后的一丝清明在流逝,重鸳挣扎着不肯闭上眼睛,可眼皮却越来越沉重,直到…… “姑奶奶!” 她在迷迷蒙蒙间,听到了九崇在叫她,可那时的九崇……身子已然变成了孩童般大小。 而后,她便晕了过去。 ** 榻上的重鸳猛然睁眼,双目直勾勾的盯着上方的虚空,这模样让一直守在她身边的九崇吓了一跳。 “姑奶奶,您可终于醒了,”九崇还是以往高大的模样,“属下还以为是三万年之期提前了。” 三万年之期?九崇的模样,还有……重鸳抬起自己的手腕,上面光滑如初,一点伤痕都没有。 三万年前的记忆与如今的记忆慢慢融合,重鸳缓了半晌,才记起自己是陷入了幻妖为她造的幻境之中,而那些她似乎亲自经历的,不过是三万年前她的记忆罢了。 原来,那些记忆竟是那般模样。 “姑奶奶,您没事罢?” 重鸳无力的摇了摇头,目光在触碰到九崇担忧的神色时,闪了闪。 “九崇。” “属下在。” “当年,谢谢你。” 她记起来了,在当年即将昏迷的时候,是九崇挡在了她面前。 九崇愣了一下神,才想起来:“姑奶奶是说三万年前?您想起来了?” 重鸳点头。 九崇看她满眼的感激,颇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保护姑奶奶,本就是九崇的职责所在,况且……”九崇顿了一下,道,“况且当年我也没做什么。” 救了她,竟还算没做什么?九崇这家伙,也太过谦虚了些。重鸳只当他是心性淡薄,不懂邀功,也便没再问什么。 有风骤起,重鸳起身想要回房。 “姑奶奶,”九崇在他身后犹犹豫豫的说,“萧黎还守在幽冥司门口,一直没有离开。” 重鸳脚步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你且去告诉他,半生修为与这半身的鲜血,便算是当年我送与他一面之缘的礼物。如今缘分已了,自此陌路。” “是。” “还有,”重鸳沉声吩咐,“三万年之期又至,今日起十九重地府无我传唤,任何人不得入内。你且去告知叶殊,守好幽冥司,若有什么事办的不合我心意,待我醒来,定然饶不了他。” “是,属下这便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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