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鸳醒来时,第一眼便看到了萧黎。他就那样随意的倚在床榻边,手里拿着神界古籍,一卷一卷的翻看着。    似是看了许久。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四周,这里不是幽冥司,也不是九重天宫,周围仙气浓郁缭绕,恍惚间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这里是……    润泽山。    当年她初遇到萧黎,便将他带到润泽山上养伤,一起住在她用法力幻出的小木屋内。后来他们离开,木屋自然就消失了。而如今,小木屋在,屋内的摆设也与当年一般无二。但她没有感到丝毫术法的虚幻,无论是身下的床榻,还是这周围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神识逐渐清醒,当日的记忆转瞬席卷了脑海。重鸳猛地从床榻上起身,抬手探进了自己的衣襟内,却摸了个空。    心上陡然一沉。    “醒了,”萧黎将思绪从古籍中抽出,拿过一旁木桌上的两个小瓷瓶,递到她面前,“在这儿。”    重鸳将瓶子握在掌心,冰凉的触感,熟悉的气息,让她氤氲了眉眼。原本真真实实存在在她身边的人,如今……    “待赤魔叛乱平定,幽冥司恢复如常,再让他们二人一起投胎。”    这个,自然不用他说。重鸳将盛着九崇和晴风魂魄的瓷瓶收好,掀被就要下床。一脚刚落在地面上,手腕便被抓住了。    “你去哪儿?”    “九重天,”她应该昏睡了没多久,幽冥司落入赤魔之手也没有多久,她要尽自己一切所能,让幽冥司内上下摆脱赤魔,恢复原来的秩序,“找帝皊借兵。”    “不必去了,”萧黎松开手,掌心上闪过一抹金色光芒,继而一道墨黑色令牌静静的躺在那里,“你想要的东西,在我手上。”    重鸳一怔,帝皊竟然这么信任萧黎,将神尊令都交给了他。眼下,不是探究萧黎身份的时候,重鸳重整心神,伸手过去拿令牌,可在触碰到的刹那,令牌却消失不见了。    “你!”重鸳抬眼看着萧黎,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正眼看他,萧黎依旧一副神色如常的模样,只是脸色有些憔悴,眼中满是红色的血丝,她刻意忽略掉萧黎此刻的疲惫,撇开头不看他,“把神尊令交给我,幽冥司的事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    “你的事,”萧黎轻笑了一声,打断她,“从你降世开始,就与我有关。”    耳畔,蓦地响起在冰原之上,冰姬见到她时说的那句话——当年润泽山上濒死的小仙草,竟然已经长得这般大了。    所以,萧黎是生在她以前,更远古的神祗?    “三万年一个轮回,两日后午夜子时,正是三万年之期,”萧黎看着她,“在这安安心心陪我住两日,两日后你好好的睡上一觉,待你醒来,幽冥司还是原来的幽冥司,十九重地府,也会是原来的十九重地府。”    重鸳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不详的预感:“那你呢?”    话音消散,萧黎久久没有言语。无声的沉默在木屋中蔓延开来,重鸳觉得有些不自在,索性抬起头来看向萧黎,努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你别想太多,我不是关心你,我只是……”    没等她说完,萧黎猛地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双臂紧紧的箍住她,似是怕她挣开一般。    “我啊,”即使重鸳的头埋在他胸口,即使看不到他的眉眼,可重鸳能感觉到,萧黎在说这话的时候,眉眼是舒展的,嘴角是勾起的,因为他的声音中含着笑意,“你要是舍得我,我就离开,你要是不舍得我……”    重鸳的心跳,随着他的话,顿了一顿。    “要是不舍得我,我就不走。”    谁会舍不得你?这几个字在喉咙处徘徊了许久,可到底没有说出口,重鸳深吸了一口气,将身子放松下来,任由自己靠在萧黎的怀里。许是因为法力在逐渐消散,又许是因为九崇不在了,幽冥司落入他人之手,而她目前根本无力去拯救她的子民。这一切,都让她觉得好累。    累到,如今能有一个怀抱让她依靠,她竟会觉得心口滚烫,空气微甜。    “你是有什么打算么?”    即使她相信萧黎,一定能战胜赤魔,可她还是想知道,萧黎接下来会怎么做。    “没有,”哪知,萧黎答的异常坦率,“这两日,你同我讲讲这古籍上的事,就从……赤魔战败,你与帝皊以及其他众神,平定天地动荡开始罢。”    萧黎想听的这些事,都是六界之中传了无数遍,已经被传烂了的历史,如今天地之间,只消是个生灵,大抵都清楚的知晓当年事。可萧黎,活的岁数似乎比她还大,竟然一丁点都不知道。    重鸳总觉得,萧黎是在逗她。    “可以,”她从他怀里退出来,“我讲一件赤魔战败之后的事,你讲一件赤魔叛乱之前的事,如何?”    萧黎莞尔一笑:“好。”    ……    重鸳觉得,赤魔战败之后的事,其实没什么稀奇,时日久了她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不过唯一一件记忆犹新,而且可以当做趣事来讲的,是当年的魔界魔君离世,魔族左右护法掌管魔界,想要起兵叛乱的事。    “当年是我率兵平定魔族叛乱,神将们本已将魔都团团围住,就等魔族负隅顽抗来个最后一击了,可最后……”重鸳想想都觉得好笑,“可最后魔族竟然内乱,左右护法自相残杀,圣物定魂珠也不翼而飞,所以他们便不战而降了。”    重鸳记得,凡界有句话叫同仇敌忾,没想到魔族大敌当前,竟然闹出这么一出,最后倒是让她坐收了渔翁之利。    “有趣的是我分明什么都没做,世人竟然将这一战的功劳全记在了我身上,”重鸳回忆着说,“众人都说冥皇手持流光,如暗夜修罗,周身戾气可杀敌于无形,魔族骇于冥皇威势,所以不战而降。你说,这世人是不是也挺能编的。”    萧黎抬手抿了口茶,点头:“若我当年在,亦想领略冥皇风采。”    “……”重鸳瞪了他一眼,旁人说这种话可以当做无知,可萧黎说这种话,分明是挤兑她,“该你了。”    “好。”    萧黎放下茶杯,突然一本正经起来,目光放远,落在了缥缈虚无的远处。    “当年,天地之间生灵远不如今日这般多,不过大多都以九重天上两位神君为尊,就是你知道的……”    神尊帝皊和……    “掌天之神南岐?”    萧黎摇了摇头。    在重鸳的记忆中,只有这两个人,若不是他们,难不成……    “是你?”    萧黎淡然一笑,看似是不置可否,可重鸳心底却生出了一种,他是默认了的感觉。    “既受了生灵尊崇,自要担起守护生灵的职责,但我与帝皊都知晓,即便是神仙,也难免陷入七情六欲之中,有了这些,即使有再高深的术法,亦是有了弱点。”    “所以?”    萧黎说,灭情绝爱是不可能的。毕竟若是对天下生灵无情无爱,他和帝皊又怎么去守护。于是两人商量一番,决定将这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两人用各自的法力,分别浇灌了两株本应殒命的仙草,整整用了三十日,才让两株仙草化为人形。而后,又分别传给这两株仙草半生的法力。并为她们分别取名为——承曦和……重鸳。    “取好名字,我同帝皊便将各自的名字与仙草的名字,亲手刻在三生石上。”    重鸳眉心皱起,额头上的青筋欢快的蹦了两蹦。    “所以……”    “若是缘,注定了你是我的缘;若是劫,天上地下也只你一人,会是我的劫。”    若两人只是天地间一对最平凡的有情人,说到这里,大概都会心生感动,甚至欢欣雀跃,毕竟一世终了,还有一世,注定了生生世世都是他们一双人。可……萧黎和重鸳,到底不是平凡人。    “我本就是要死的,被你亲手救活,又承了你的法力,所以你早就想好,若有一日我成了挡你的劫,”重鸳无所谓的点了点头,“你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毕竟,我算是你亲手造出来的一个人,亲手毁去也无可厚非。”    “是。”    呵,承认的可真坦荡。    “后来呢。”    “赤魔叛乱,正是你化作人形降世之时,冰原封住了部分赤魔降将,剩下的那些,”萧黎站起身来,走出两步背对着她,“我亲手在幽冥司下,十九重地府之中,辟开一个异界时空,将赤魔和降将关入其中,为了能够荡涤他们周身魔气,我与帝皊里外合力,共塑了结界。将他们,与人世隔绝开来。”    原是如此。    “所以你……”    “不错。”    异界之中,怎可没人统领,所以萧黎便是离开六界,随他们一同留在异界的那个神。    “你既承了我的法力,结界之术自是天下无双,所以我在离去之前,将异界结界与你周身气力相连,”当年,他做这一切从没有过半分迟疑,可如今面对重鸳,却突然发觉,他做的这一切对于重鸳来说,是多么的不公平,“每三万年结界会出现裂痕,你的法力就会流逝去修补结界,同时我会在内加固结界,直到……赤魔余部魔气全消,不会再危害苍生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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