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入莺歌院已近几月,九幽一役也已过去多时。这段时间来,燕洵暗则韬光养晦,明则一声不吭地戴罪悔过,魏帝的猜忌不是没有,但对莺歌院的防范倒少了些。  至于燕洵,白日里在魏帝安插的暗卫的监视下,佯作悠闲无事,时而看看书,练练武。晚上却是真正忙碌的时候。近日来,燕洵晚晚研究兵书,或和仲羽等人暗自处理燕北的事宜,总是弄到极晚才睡。苏冰看着心疼,却也没什么法子。只得夜夜陪他,并常偷偷做些宵夜送去。  今日是苏冰换药的日子。苏冰自从左肩连伤两次后,左臂实在使不上力,后一次的伤也好得极慢。夕阳西沉,日光渐渐逝去,仲羽恰好有些空暇,便叫苏冰前来看看。  仲羽小心翼翼地解开肩上的纱布。饶是仲羽较为轻柔,撕开纱布的痛感还是让紧紧咬唇的苏冰不免吃痛,“嘶”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身后的燕洵不免心疼了起来,低头看去,冰冰裸露出来的白皙肌肤却没引起他的注意。只见肩头两道伤疤。一条颜色已淡了许多,想来是当初被宇文怀的人刺穿的那道;至于天牢中受的那道伤,虽已结痂,却还是露出血红的皮肉,在白嫩的肩头令人怵目惊心。燕洵不禁焦急地问道:“冰冰肩上这伤,到底何时能好?”  这句问话让仲羽慢下了动作。至于苏冰,又想埋怨世子对仲羽的打扰,心里又不免感动。晚上是燕洵最忙的时候,恰好这几日,燕北秘府出了些事急需处理,燕洵可谓焦头烂额、不得安眠。她原本不让燕洵陪她来换药,可他愣是推了今晚的事宜,涎皮赖脸追着她跟过来了。  仲羽小心地处理着伤口,“虽已好了不少,可还是需要不少时日。这伤,太深了。”  苏冰不言,燕洵却黯然神伤。他不禁想到天牢的事,内心满满的愧疚。  苏冰抬头看向燕洵,察觉到他的情绪,柔声道:“没事的,不是快好了嘛。”  燕洵听着她对他的安慰,内心更加酸楚,小心给她掩好了肩上的衣服。  仲羽又道:“冰冰左肩连伤两次,好了也不可能回到以前了。”仲羽本想说出更坏的结果,却在燕洵担心的目光下,硬生生将“如同左肩废了”这几个字咽了回去。  燕洵心中的情绪顿时翻涌。当初流音谷之事后,他就暗言要保护好冰冰,可却又多次不信她,伤她。当他正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光的时候,苏冰清灵的声音入耳,“无妨,我一向是右手持剑的呢。”  习武多年,苏冰岂会不知废了左手是怎样的境况?饶是右手持剑,没了左手的辅助和左肩的力量,武功招式便大打折扣。她不是没有预料过这样的真相。只是当初受伤时,她来不及去想;如今她有了关于燕洵更大的羁绊,她只担心自己不再能帮得上他。    夜幕笼罩在莺歌院小小的一方天地上。从前的静谧不改,那份浓重的阴沉却消失了不少。现在的日常是:  “冰冰。”苏冰毛茸茸的脑袋“被逼无奈”靠在燕洵的肩头,燕洵倒十分享受这份重量。  “嗯?”盯着夜景,迷迷糊糊快睡着的苏冰答道。她现在对于世子常常把她叫到院内,美其名曰看风景,实则逼她靠靠抱抱的行为,感到非常无奈。  “我突然想起我们在天牢的时候。”  苏冰惊讶燕洵突然提起当初那件事,担心他又愧疚伤心,小心翼翼伸出双手,握住燕洵因练武同样布满茧子的手,“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真的没放在心上。你也不许提了,好吗?”  燕洵心中的震撼远远大于苏冰所能想象的。他不是没有遇到过知心的朋友,父亲母亲兄弟姊妹也从小对他极好,可竟没有一个人能像冰冰一样让他感动至斯。她对他的守护、信任,让他不禁有了沉沉的责任感,许她妻子的身份,一世的荣光!  燕洵盯着苏冰潋滟的好看双眸。那对桃花眼清冷,却对他有着无限的魅惑。苏冰此时眸色复杂,眼中像是凝了氤氲的水雾。燕洵盯得入迷,又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好,你说不提就不提。”燕洵的下巴轻轻抵在冰冰头上,温柔地摩挲,声音突然变得温柔,“我只是觉得对不住你。这一世,我一定会给你最好的。”  苏冰浅笑,道:“对我来说,十里红妆,高楼宫阙,都抵不上你这个人。”  燕洵听得极欢喜,将冰冰拉得更近一些,正欲毛头小子般地轻吻她的额头和眼角,却感到臂上一阵微痛。  只见苏冰一个扭手,愣是逃出了燕洵的怀抱。对于燕洵的套路,她已深知。她灵活地抽离,往一旁挪了大步,对燕洵粲然一笑,“世子殿下是君子,小女子可不想做祸国妖姬。”  燕洵看着旧日冷淡的她如今的欢脱,不禁无奈又欢喜,只得放弃那点旖旎的心思,一把将她揽近。“谁说我是君子了?”  燕洵炽热的气息尽数打在苏冰的脸畔,苏冰敏感地微颤,正害怕着自己刚刚的行为,燕洵却不再动作。只听得他道:“燕北秘府来信,九幽一役后,燕北大乱。”  “恩,我知。”苏冰此时在燕洵怀里,倒是难得的安分。  “当初父亲的首臣死的死,逃的逃,只留下了一位,叫铁木勒。”  苏冰心脏骤停。听到这个名字,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起曾经的日子。那时她父母双亡,孤苦挨饿,被卖入一位大官的府邸做洒扫婢女。一日她干活时,却突然被那个肥硕的大官盯上。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想扯她的衣服,她反抗了,倒驳了大官的兴致。那时她才八九岁的样子,她记不清。却对之后遭到的毒打和饿得要死的景象印象深刻。  她说过要活下去的。  苏冰眉头紧皱,不言不语,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让她只这样愣着,根本从旧日的痛苦中,爬不出来。  是燕洵坚定的声音,“我想,你应该认识。”  苏冰一改之前对燕洵的温言软语,突然怒斥,“不认识!”  燕洵被苏冰的反应吓着了。他只是好奇关心苏冰曾经的经历,特地遣了仲羽秘信回燕北查问。知道了秘府保有的全部身世资料,和这位铁木勒的荒淫之事。刚得知时,他气得要死,下令秘府立刻暗杀了这位苟延残喘的首臣,却马上又知他近来刚死于非命。他想告诉冰冰这个应该会令她开心的消息。  燕洵担心自己说错了话,弄巧成拙,将苏冰轻轻抱住,柔声安抚,“没事,别去想了。我不过是想问你愿不愿告诉我你过去的事。别去想了。”  苏冰像是丝毫没听见燕洵对他的安慰,只用力挣脱燕洵的怀抱,生硬答道:“我不愿。”  那段历史像是她人生永远洗不去的污点,充满痛苦、穷困,和燕洵意气风发的少时截然不同。自从和燕洵在一起后,她以为自己得到了救赎,可以渐渐忘记或是不在乎那些经历,可事实是,她真的做不到。  曾经困扰她的,她和燕洵之间的差距与不合适,如今清晰地横亘在她心中了。  她怕燕洵知道她那么不堪的日子。  她恐慌得不禁颤栗,直摇头,“我不愿意,我不想提起!”  燕洵慌乱地又将她搂紧,心疼地听着苏冰的哭腔,说:“铁木勒死了。我们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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