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陈年旧案 时日终究不会待人做好准备再来。 那日乐正余亦正在宫中伴着夏侯南斗下棋,他连赢了四局,毫不留情的笑道:“我这局要是再赢了,你可要叫尚服局给我的花影妹妹打一套云雀芍药花纹的首饰,不准耍赖。也不准有什么附加条件。” 黑白子交织,乐正余亦最后一子落下,胜了。 夏侯南斗心甘认输:“你自小棋艺就在众人之上,这十年来更是精进了不少。是朕输了。”他对外的夏公公吩咐了制首饰的命令,小侯爷却连连叫停了夏公公,将怀中早已画好的图纸交付过去:“叫她们按照此图纸上的图案来制作。” 夏公公领了命令恭敬的退了出去。 小侯爷喜上眉梢,转身却发现夏侯南斗正意味深长的盯着他:“你这般信不过尚服局的女官们?” “当然不是,只是这是送人的礼物总要花些心思。可惜我不会做收拾,不然便自己做了送给她。” “你这番心意人间都少有,你那花影妹妹收到了必然会十分欢然。” 说了欢然二字,他自己也乐了起来,眉梢眼角少年意气:“当真?” “当真。” “那便好。”他低眉一笑,颇为温顺清许。 夏侯南斗瞧着他面上难得流露出的本来模样,心中暖了几分,走上前点着他衣裳不知何时破了的地方:“身边没个人,连衣裳破了都没有提醒。好歹带个随从或者下人吧。” “我素来不喜身边有人。” 陛下也多为无奈:“我叫尚服局给你新添了几套衣裳,多为你喜的紫色,过几日做好了,你进宫来讨。” “那……微臣便谢过陛下了。”他颇为欢喜。 一阵清香氤氲而来,香气似一团迷雾扑面,一缕青烟现身,女子面上多了几分堂皇之色:“暮太尉死了。” 乐正余亦见她此表情便知道大事不妙。 “我到太尉府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偌大的太尉府乱成一团凌月阁众人将府中众人围堵开来,百里花影站在院落的外围,黄钟与姑洗在内围勘测。 余下的子阁,少阁尽数在院中盘问,长阳将军与暮太师置于主屋,二人对视许久,暮太师先道:“将军可知我二人的颓势是从何时开始?” “乐正一族乃是我等天敌,如今太尉一死,更加证明。太师可有解决此刻危机的办法?” “办法?”门外来客面上尽是慌张颓然,女眷已有哭丧之态,太尉府上已被死亡之翼紧紧包围着,人人都如赶往来世的鬼魂,脚步匆匆,顺势而行,暮太师面上露出两三分狠意:“乐正不死,何来你我的天下。” “太师好大的心怀,这天下太师当真能与平阳共分吗?” 暮太师似笑非笑,手中的核桃轻轻的盘弄着:“先将敌人毁掉,咱们再说谁主天下。乐正存在一日,你我便无主天下的机会。” “区区小儿便能将你我赶至如斯田地。”平阳将军面犯苦涩:“当真是不容小觑。” “小觑也罢,高看也好,当他不能再说话时,不过是与他爹一样的石碑一块,名动天下?那也要有命去享。” 百里花影站的位置方好能瞧见暮太师与平阳将军二人,他二人面上毫无悲伤之色,反倒有几分讥讽的笑意。她面上隐约冒了些怒意,人心自可凉薄,可凉薄至此,她倒是一次瞧见。 四面传来阵阵暖香,那暖香之中暗藏着药味,百里花影匆匆抬头,只见屋檐高处月儿朦胧之下,白衣男子匆匆一闪,似是在呼唤她去某处。 她会意立刻往府外行去。 南宫昭雪站在街角屋檐上身边还有两个不识身份的人,待云去月明,她才看清其中一个是曾经见过的宇文清辉,清辉身边还站在一笑意娇俏的女子,她不识的。 白衣倏然出现在她面前,面犯难色:“想必余亦已经告诉你我们今夜回来行刺。” 她点头。 “人不是我们杀的。”南宫昭雪负手叹道:“我们来时他已经死了。” 百里花影心中猛地生出两分惊愕,冷汗瞬时爬满额角,如遭雷击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前来之前只有你们凌月阁的子阁们在此,杀人的人是二十四子阁其中一个。” 她欲开口反驳,可心中也已然有了答案,半是犹豫的抿了唇:“我知道了。” 南宫昭雪见她面色不太对劲,只道:“余亦应该没有告诉你关于三年前旧案的事情,此案若是那人犯下,按照江湖规矩来说也是情有可原,若是你们愿意此案成为悬案,也未必不可。” 她收敛了面上的情绪,摇头道:“真相本就该是真相,这个案子凌月阁会尽力去查,待真相明了,或许我会明白余亦不告诉我这件事的原因。” “何必呢?暮家本就是恶人。” 百里花影听着他语调之间的叹息,唯有忍下心中那股浓烈的伤怀,咬着牙忍下酸涩。女子转身望着恢弘气派却莫名萧瑟的太尉府,一字一字的道:“杀人总归是错事。” 立于屋檐上的澹台凤歌单手托腮道:“余亦怎么喜欢上了这么个女木头啊。” “什么女木头,人家姑娘心中装着大义大正,是咱们这些刀光剑影里洗出来的江湖儿女自然不同。” “暮家确实作恶多端,杀了他们也是为民除害,咱们做的可是善事。”澹台凤歌笑意轻快:“不是这样吗?” “从江湖的角度来说你说的没错,但是……从她的角度来看便不是这样了。”宇文清辉叹道:“在他们眼中除了法典可以惩治恶人外,没有人可以随意夺取旁人的生命。” 女子音若莺啼,轻笑婉婉:“我倒是不懂这些大义,江湖之上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唯有强者可以生存,弱者只有死的下场。” 宇文清辉也笑了:“是啊,毕竟江湖和朝堂不同。”他的目光落在皇城之上,似是自问:“若是一个自小便受着朝堂教育的人入了江湖,他杀人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百里花影回到太尉府,望着正在四面探查的凌月阁中人,最后闯入她视线的是正在四面奔跑询问来客的霜钟与凌城。 杀人的人,就在他们二人之间。 她抿唇,余亦必然知道犯下此案的人是谁……她只需询问结果,而后去找他们对峙便好…… 可…… 这个案子她要彻底查清楚。 黄钟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在霜钟与凌城身上打转:“你也知道了?” 心尖再也生不出动荡的惊愕,她静然道:“我只知道是凌城和霜钟之间的一个,其他的……不知道。” “三年前凌月阁长阁之一许畅被发现死在城外的熙水湖畔。当时他身上还有杀人的嫌疑,凌月阁本要调查,可为了避嫌只能交由旁人,调查之人便是暮太尉,当年暮太尉拿出的四样证据定案,最后得了个畏罪自杀不明不白的结果。许家一夜之间没落,许畅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自幼被抚养在南方,女儿在许家没落后不知踪迹。” “是他们?”百里花影问:“他们二人可知道彼此是……”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们前来凌月阁的第一日,我便认出了他二人。霜钟很像大嫂。凌城的模样也极其像许畅。当真是相似。” “这个案子……”百里花影咬牙:“牵扯的是三年前的旧案,只有那个案子查询清楚,咱们才有资格去定霜钟或者凌城的罪可对?” “对。” “这是凌月阁亏欠他们的,可对?” “是。” 黄钟蹙眉:“可我不能去,此案需要有一人拖住,暮太师那方也需要一个交待。” “那……我去查。”百里花影握拳道:“三年前的旧案我去查,余亦会帮我,您只管拖住此案,三日之内,花影必将真相呈到众人面前。”可说到此处,百里花影定了定:“您……会抓他们吗?” “会。”黄钟的声音很轻,却千金之重。 她转身往街市跑去,皇城就在不远处,她知道余亦在那里。 已经是夜,四面无人,唯有她匆忙奔来的脚步声,风那样凉,夜那样黑…… 冷香就在这一瞬间成了世间最为温暖的气味,少年一身紫衣现于街市之上,披了一肩的月光,侠气翩然,表情藏在阴暗的夜中,可她知道余亦定然在对她笑,一定在对她笑。 街边的叶子花随她的脚步扬扬飞起,她踏过月色,终于跑到那人的身边,余亦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声音那样温柔:“怎么了?” 她牢牢的收紧手臂,死死的扣住那人脖颈,依赖的问道:“陪我查案,三年前的案子。查清楚。我要知道霜钟或者凌城这么做的理由。只要带着那案件真相去见他们,我才有让他们认错的资格。” 小侯爷心软如水,将面尽数埋进她的脖颈,吐息尽数落在她的耳朵,和她在一起时这般安心:“好,我陪你去找真相。” 余亦从怀中摸出记录了三年前案件的卷宗:“案子在这里。不过这个案子牵扯的人过多,还有不少证据在凌月阁之中,咱们还是去凌月阁找档案为好。” 她颔首,余亦便将人搂在怀中,踏风往凌月阁去。 长风之中,他轻笑:“有空我教你轻功吧。你功夫当真是差。” “闭嘴吧你。” 凌月阁中主阁似已料到他们二人前来,只将手中的卷宗室的钥匙交付到余亦手中:“有些事情不该被时间掩埋,侯爷说可对?” “自然如此。” 凌月阁的卷宗室少说也有几万卷记录案件的卷宗,幸好都是按照时间排列,寻找起来并不困难。 将寻到的卷宗放在一处,乐正余亦道:“我现在和你细说三年前的案件,有听不明白的便开口问。” “嗯。”她应声。 “许畅是从前凌月阁六长阁之一,你三年前还未入凌月阁也应该也听过他的名讳,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查案办事雷厉风行,当时许多人听到他的名字都为之敬重。当年他手里握有暮家贪渎的证据已经面呈陛下,陛下也给了他提审贪渎案首犯暮阳的权利。当日先行羽林营围住了暮府,他们赶到时暮家的贪渎案的首脑暮阳死在家中。当日,仵作细探暮阳死的时间是当日晌午,正巧是许畅进宫前,为了确定证据前来暮家提审下人的时间。凌月阁中人在事发之后询问那些被提审的下人们,他们全都一口咬定是许畅在后院审问暮阳时,动手杀了暮阳。”乐正余亦指着卷宗上的记录道:“之后便没有任何记录,只写了再发现许畅时,他已经死在熙水湖畔了。潦草糊事。” 面前的卷宗上,没有关于许畅的尸检记录。余亦握拳怒道:“这显然就是冤案,许畅必然是被暮家人暗中杀死。” “这份卷宗缺了许多东西。”百里花影问道:“那之后暮太尉是用哪四样证据定案的?” “一样是暮府中众人的口供,还有一样是掉落在案发现场许畅的贴身匕首,第三样是许畅衣裳上沾有干涸的血迹被暮太尉认定是暮阳的鲜血,至于这第四样……” “第四样怎么了?” 乐正余亦冷笑道:“暮阳初成户部侍郎时不知天高地厚,无意失手将许畅的妻子从二楼推了下去。此事被暮太尉按了下去。” 百里花影灵眸黯然:“既然当时凌月阁要避嫌不审理此案,为何暮家不避嫌?” “因为……当时暮家势力过大,暮太师,暮太尉,还有许多暮家的人都压制着南斗的力量,况且当时刘家在朝堂上的势力也不足,无人可和暮家抗衡。迫于无奈才如此。” 她悠然叹道:“这般啊。” “嗯。”余亦的手掌微微颤抖着:“咱们想要将真相揭露,就要推翻之前暮太尉列举出来的四个证据,或者……找出当年的真凶。” 百里花影却道:“其实,我更好奇一件事。” “什么?” “许畅前辈到底是怎么死的。” 小侯爷轻笑道:“想要知道这个……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 “开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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