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蹙了秀眉,摇头轻叹:“我与他,可说是有缘无分,又或者说,我们爱自己,胜过爱对方。”  “当真?”  “也不尽然,我愿为他死,愿护他一世周全,可却弃不得自己的自由。他愿放我自由,不将我留在身边,陪他共渡人间苍凉。也不是不爱啊。”她矛盾至深,最后怅然一笑:“还是相忘于江湖吧。对谁都好。”  “我们……和你们不一样。”她似长姐般拉过百里花影的手,笑若百花清酿的花酒:“我告诉了你我和南斗的关系,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们余亦啊。”  她面上一红,顺着她的询问,细细问答道:“余亦这个人嘴刁的很没有牛肉就不吃饭,为人轻浮见到漂亮的女子就要多情一笑,城府极深旁人根本就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有些小聪明就自以为是的紧,还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人还固执的很,只要是他决定的事情,旁人再劝都不听,就是不可一世,还是个贼。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是好的。”说道此处,她却舒展的笑了,微微扬起下巴,骄傲又美丽,她说:“他没有一点好,可我就是喜欢。”  “那……就好好的喜欢。”她笑道:“余亦是个极其为旁人着想的人,他若是想不开,觉得自己耽误了你,你可要好好的将他抓住啊。”    “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澹台绿水摇首,站起身,若绿鬼一般化作青影消失:“他日喜结连理,可别忘了我这媒人一份礼金啊。”    立夏过后长阳城总是多雨,她终于将身子养好,回到凌月阁的那一日,凌城远远的便向她奔来:“百里少阁你可算是回来了,大伙可担心你了。”  望着少年面上清澈的单纯,宛若这夏日细雨般净然清醒,她突然明白了霜钟不愿被抓的心情,为了守护住少年心中这份至纯至净……她孤身背负的远行比起被抓伏法来的更为沉重。  “担心我做什么?”  “今早月婵公主来凌月阁寻你,现如今大伙都知道你与小侯爷被刺客追杀堕入冰火湖的事情。你身体可好了?”他围着她来回询问,极为担心的模样。  百里花影浅笑开来:“自然是无事,你莫要担心。月婵公主呢?”  “方才羽林营的左少将于清江来了,公主便由他护送回宫了。 ”  “这般啊。”她面上出现两三分失落,本还想问问宫中可有余亦的消息呢。见她面上有几分失落,凌城道:“百里少阁,您可有什么不欢喜的事情?”  她轻轻摇头,伸手拍着凌城的肩头:“我无事,你去忙吧,过几日便是子阁升少阁的竞选日子,如今凌月阁少阁还有三个位置,你可要加紧练习啊。”  他欢然点头,橙色衣裳明朗欢快,在这细雨微风之中翩然生出几分浓烈欢喜出来,叫人看了便心情舒爽。    先去主阁那处,正巧黄钟与姑洗都在那处,她回凌月阁复命自然要来主阁面前,三人望着她只道:“霜钟一事,咱们四人知道便可,莫要再让旁人知晓。”  百里花影却道:“那……暮太师那边咱们总要给个说法。这要如何?”  “陛下那边早已为咱们打点好了。”  “什么?”她不解。    黄钟解释道:“当年许畅的妻子被暮阳推下楼无辜摔死之事你可知晓?”  她点头。  “当年推她堕楼的是暮太尉,暮太尉瞧上了大嫂,大嫂不愿,便被暮太尉怒极推下楼,暮阳当时正在那店中喝茶,莫名的被扣上了个误杀的名号,还未得以澄清,暮阳便死了。”黄钟负手而立,往窗前行了两步:“大嫂是天仙阁的女弟子,此次事件便当做是暮太尉被江湖人寻仇……立为悬案。”  “暮太师会善罢甘休吗?”百里花影并未问余亦那日前来追杀他们二人的杀手是何人派来,只是瞧着他们赶尽杀绝的模样,稍稍推断便可得知……  望着百里花影面上的余悸,三人纵观人间险恶,哪里会不知他们二人此番遇险是何人所为。  姑洗道:“暮太师也不过是想要一个说法,这般说法也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想要给暮太师一个警告吗?”花影问。  “不是警告。”黄钟深深吸了一口这夏日细雨之中的清凉之意,敲着桌子道:“是给他和平阳将军的最后机会。他们二人若是再不收手,陛下便要斩草除根了。”    “暮太尉死后,太尉之位暂由徽生将军代替。”姑洗道:“绿绮侯爷回了长阳城没有多久,这六部,兵权,大理寺,京兆尹府,已经尽数归到陛下手中,长阳城中的颓势与盛世极快的有了转变。当真是奇也。”    百里花影听着他们分析朝局,将优势劣势尽数言明,她无言静默退了出去。  四面微风细雨,芍药大朵灿然与牡丹明艳相争,四面艳色增辉,这五月的时光,到比起三四月更添了几分娇然红媚。  凌月阁其实很大,内阁,前院,后院,各色屋子,放置卷宗的偌大案卷房。还有各色娇花,草木,各处回廊,廊架,曲栏。  她坐在鱼池边,望着角落中暗生的青苔,仰头往四面看去。突然忆起平日她忙着凌月阁之事,余亦便静俏的坐在某处等她,待她无事再上前,从未在她繁忙时多闹上一句。  他常常歪坐在那台阶上,插科打诨,阳光明媚。    想到此处,这漫天的细雨都被她忽略,那石阶砌横上仿若真坐着那紫衣乖戾的男子。    这几日她分辨了许久……或许余亦在她面前始终都是余亦,并不是常阳侯。除了最初相识几日,他对自己说过本侯二字外,往后一直都是以我字自称,旁人不解其中的区别,她……多少还是能辩出其中的差别。    眼看着雨势渐大,她的面上平白落了几分冰凉之意的水点,比起那日寒潭之中的刺骨,这份凉意倒是更让她忆起余亦身上的冷香与常年温凉的手。    原来……  相思。  是这般滋味。    转眼又是半月,五月已然快要见尽头,余亦依旧没有归来的消息,保和堂中的南宫昭雪也有许久未归来。  街头倒是时常能见到君言王与小郡主,她瞧见他们总会询问余亦的下落,可惜就连君言王都不曾得知余亦如今的消息,只说陛下都急的头上冒烟。就连澹台绿水这样的人物,也离了京城。也不知江湖上到底出了什么样的大事,宇文清辉他们这些闲人几乎全数聚到一处去了。  她听着,最后笑道:“王爷为青云羡的少门主,难道还会不知江湖上出了什么事情吗?”  夏侯南山欢笑开来:“百里少阁如此聪慧应该也就了解本王宁用谎话来匡你也不愿说……其中凶险不可估量,余亦交代不可告诉你。”  “那花影只问一句。”  “说。”  “他们是救余亦还是去帮余亦?”  小王爷欢然而笑:“若是救他,本王定然首当其冲,自然是帮。倒也也不是……江湖之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少阁还是莫要为难本王。”  白云听着他二人哑谜般的对话,不仅生出几分烦闷:“你们二人说什么哑谜呢?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小王爷搂着娇妻往花舞楼的方向走:“说余亦呢。”  小郡主跳动着欲开口却被小王爷捂住口鼻:“你昨晚怎么答应我的?”  白云满目不情愿:“不能告诉花影。”  “嗯。”    二人牵着手,细挽着胳膊,十指紧扣,如胶似漆。  京中谁家也不似他二人这般相爱,她回身望着君言王面上的欢喜,总能忆起桃花海棠菲菲争艳时节,粉嫩花林间余亦嘴角挂着一抹轻笑,口中是对君言王的夸赞。  她想着那多情魅意的男子,心想着:君言王那颗至纯至真的心,或许比起赤子之心更为难得。    六月中旬,正是夏至。  月季朵朵盛放,莲池之中芙蕖睡莲并蒂争辉,四面幽香花艳。凌月阁的茉莉早早便浓了香气。那日又是一场微雨,凌月阁受命与京兆尹府一同细判三年前一众旧案,当年为进官胡乱断案者一律严惩。  就像是细雨之中的长阳城一般,朝堂也正值风雨期。  夏侯南斗扫净朝堂之意,如雷霆而下,凌月阁自百里花影归来之时便忙若蚁群至今。    正是缥缈时,处理完最后的案子,百里花影趴在曲栏上静静的赏雨。  茉莉的香气叫人昏昏欲睡,她猛然闻到两缕熟悉的香气,似兰不兰,交融着清冽的冷然,这样的夏日闻来只觉得诡异,似是鬼魅来袭的错觉。  她猛地抬头望去,依旧是紫衣轻纱,端的是山鬼般俊美的潋滟,恰似人间最幽然的一缕黛色暝烟。  他撑着一柄素白的油纸伞,伞上所画赤红的芍药在雨中更显得艳丽。  余亦素来不爱梳冠,整日都随意绑着头发四处逍遥,可平日里,他的发丝可曾这样乱过,细瞧去,这身上面上都是落了雨的,想来……是赶得匆忙。  已有一月有余未见了。  她趴在曲栏上,歪着头嬉笑开来,口中打趣道:“不知是谁家的水鬼从冰火湖中爬了出来。”  男子撑伞而至,将纸伞扔在雨中,顾自入庭。  他今日并未带着湖水剑,只别了玉笛在腰侧。一派山林隐士的模样。    “多日未见,我很想你。”他并无多余的笑意,嘴角仅是一抹浅淡的上扬,当真的欢喜无疑。  百里花影瞧着他面上的雨水,免不得取出手绢将他面上的水渍拭去:“侯爷公事繁忙,哪里有空来想我这个闲人?”  他知道她存心这般,也端着架子道:“本侯再忙也记得每日都想你许久,花影妹妹可有想我?”  “呸。”她啐了一口:“你一连走了个月份,半口信都不捎来,我若是想了你,岂不是太蠢?”  小侯爷嬉笑欢然:“那花影妹妹是聪慧人还是蠢人啊?”  “你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  “哦……看来咱们二人都是蠢人啊。”    她望着男子面上的清瘦,颇为担心的道:“你瘦了。可有好好的吃饭?”  “这段时日都忙着处理江湖事,这次回来少说三个月不用再理会其中的烦忧了。”  “到底出了何事?”  “前几日行舟门地下水牢里逃出三个恶人,去了江湖闹了不少事情出来,我身为门主自然要将他们捉拿归来,再不济哪怕是杀了,也不能让那三人为非作歹,为虎作伥。”  百里花影细想来:“可是六年前闹得江湖大乱的柳河三恶?”  “正是他们。”余亦拉着她的指尖细细道来:“行舟门素来闲散,这次被云霞门的人侵入救走了他们三人,自然是我管理不当之罪。所以唯有亲手将他们抓回。”  “那如今呢?”  “云霞门此举触了我的逆鳞。所以多花了些时间,毁了他们整个门派,江湖寻仇不过是强者与弱者相斗,绿水,清辉,凤歌,还有楚狂他们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他们入云霞门废了他们四大长老与正副掌门的武功,虽未赶尽杀绝,却也在江湖上立了行舟门的规矩。”他接着道:“那柳河三恶也被我诛杀在西子湖边。三颗人头尽数挂在云霞门的正堂前。”  她惊愕之余还道:“你竟然能想出挂人头这种办法。”  “人虽是我杀,可挂人头是楚狂做的。他们江国人素来喜欢这种半威胁的法子。我觉得可取便同意了。”乐正余亦叹道:“云霞门门主与平阳将军是昔年旧友此处放出三大恶人也是为了对付南斗。还好……消息传来的快。”    “江湖和朝堂还有这般牵扯?”她愕然:“牵一发而动全身,果然可怖啊。”  “真正可怖的还是后头呢。”乐正余亦站起身:“我要进宫去了,一回来了就来了你这里,听南山说南斗那边都快急冒烟了。”似是炫耀,他道:“我求南斗给你打了一套首饰,是我自己的画的图样,如今应该已经做好。明日我取来送你。”  她点头:“好,那明日再见。”  临别,他在她耳边道:“我会想你。”    捡起雨中的伞,一步三回头的望着曲廊之中的女子,最后匆匆而去。    当真是莫名,这雨倏然多了两分欢喜之意,困着她多日的阴郁相思之苦尽然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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