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鹿城外一役,不义人埋伏护送不义百姓回境的倾城将军,导致顾一身负重伤,逃回金鹿城。此消息不胫而走,不出半月便已传遍天下,人尽皆知。 其中前后真假也是众说纷纭。不义人与大宋有不共戴天之仇,也正是因为没有道义而被称为“不义”,他们背信弃义,不择手段,甚至是忘恩负义,这些都合情合理,不足为奇。但顾一为何会不问前仇,不顾两方多年争锋相对,反而向不义人施以援手呢? 这其中缘由,经不起推敲。而眼下野心勃勃的人都未将心思放在前因后果上,他们更注重于结果。而其结果就是邱南神勇无敌的倾城将军身负重伤,恐怕还有性命之忧,这就代表着,继大宋蜀北失守之后,大宋的邱南,也有失守了。 镇南将军顾成威早在三年就退居其后,在京城里无所事事,若他及时赶到邱南,兴许也能稳住邱南。蜀北尚有罗君无在,天崇都放弃了这个机会,其他两强国正打得火热,就更无人敢对蜀北动手,但这邱南正是个突破口啊! 而让叶枝等人出乎预料的,就是北燕尚无动作,其他不足为惧的小国倒是蠢蠢欲动了起来。这不在叶枝的意料之中,却在情理之中。大宋不太平,是个正常人,都是想要分一杯羹的。 就在此时,京中传来了一件推波助澜的消息。 藏机殿中,叶徐之一袭紫金龙袍端坐于案前,墨发随意地被一根簪挽尽。他眉峰皱起,在额前形成数条沟壑,直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那双眸子沉凝地案上信纸从头阅到尾,他伸手将信纸拿到手中,脸色从愠怒转向无奈。 良久之后,他扶额长叹一声:“我该拿你们如何是好呢?” 殿中一时沉寂,无人可与之应答。 他从不会怀疑顾一,若不是身处这个位置,他或许还会赞扬顾一的做法。他在竭尽所能去弥补自己心中的漏洞,叶徐之不能说他有错,他不杀不义人,却也守住了邱南,这两全的做法叶徐之无法道破对错。 但他是个皇帝。顾一这种做法无异是枉顾圣命,欺君犯上,不止,他以一己私欲蒙骗整个大宋,将朝中重臣包括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他要自己如何是好呢? 尽管叶枝在来信中说得已经很避讳了,但叶徐之了解,恐怕不止是顾一,连罗君无和她自己,还有邱南无数百姓都是共犯。自己身为皇帝该如何处置他们呢? “我得到的不是权利和位置,是枷锁啊。” 这层枷锁已经快让他喘不过气了,本以为婪儿是和他一样被拴住的人,眼下他才明白,被拴住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他一个人。婪儿到此时还可以任性,可以随心而行,她根本就没被拴住,只是她甘愿陪着自己而已。但如今,他只是孤身一人,婪儿也与他对立着,他该如何是好呢? “为何婪儿也要与朕做对呢?”他面无神情地看着信纸上娟秀的字,眸子里已波澜不惊。捏住信纸的手指已经泛青,他振袖,白色信纸从空中翩翩而下。 “来人啊。” 百顺拿着拂尘低眉顺耳地走进来,他抬眸看了眼叶徐之的神情,敏锐地发觉了他的不寻常,便更加谨慎:“陛下有何吩咐?” “顾少将军身负重伤,边关无人能治,命吴太医即刻出发前往邱南,片刻耽误不得!若是顾少将军出了什么差错,朕要他以死谢罪!”叶徐之不怒自威,一番话下来,百顺额前已冒出涔涔汗珠。 “奴才领旨。” “宣镇南将军入宫觐见。” “是。” “下去吧。” 百顺跟在叶徐之身边也有五年了,对这位的脾气也摸透了一些。平日叶徐之和蔼可亲,举止文雅,一旦动怒,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波谲云诡让人捉摸不定,完全看不出平日的影子,特别是在对待朝阳公主的事情上,叶徐之的变化是最让人感到畏惧的。就好像,一个人的体内,住着许多性格截然相反的灵魂一般。 自百顺走后,叶徐之就靠在案前,单手撑着额头,假寐了起来。直到殿外有太监掐着声音喊道:镇南将军到!他才缓缓睁开了双眼,双眸如被浓墨填满,似是深不见底的潭口,让人一见仿佛就要被拖进深渊一般。 “参见陛下。”顾成威正色喊道。 叶徐之静静地看着他,“顾少将军的伤势……” “这不义人真不是东西!我儿子救了他们,竟然还被他们埋伏!”提起这事,顾成威就愤愤不平起来。 “你先看看吧。”叶徐之看了眼被他扫落到地上的信纸,示意顾成威捡起来。 两步上前,顾成威弯腰将信纸捡起来,快速地浏览了一遍,脸色从不可置信变得铁青。他拿信纸的手有些颤抖,在叶徐之不冷不热的眼神下猛地跪了下去,“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那个逆子……那个逆子竟敢做出这等罪大恶极的事情!臣罪该万死!” “不知者无罪,顾将军能有什么错呢?”叶徐之突兀地笑起来,“朕唤你来,是想问你,婪儿这信中的计谋,你觉得如何?” 虽不知叶徐之意欲何为,顾成威不敢再多言,铁青着脸道:“臣以为,还有所欠缺。” “哦?欠缺在何处?”叶徐之绕有兴致地问道。 “虽小儿身负重伤,导致邱南群龙无首,但陛下也不会将臣置之不理,若臣赶到邱南,他国恐怕都会观望起来。” 叶徐之满意地点点头,“莫不是爱卿这不舞之鹤清闲得太久了,连婪儿都给疏忽了?” 听罢,顾成威脸色大变,忙不迭地磕头道:“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臣万万不该贪这清闲,将邱南事宜交给小儿!此事罪责全在臣身上,还请陛下手下留情绕过小儿一命!” “你明白就好。”叶徐之神情陡然凌厉起来,“若这次他们能够将功补过,朕便既往不咎,不过镇南将军也该去做自己应做的事了。” “谢主隆恩!臣遵旨!”顾成威这才松了口气。 话到此处,顾成威再不明白就该被斩首了。此事之后,顾一恐怕在邱南待不成了,不过总好过被叶徐之一气之下斩首示众。 “在此之前,就劳烦爱卿去天牢里待上些日子。毕竟,你枉顾圣命将萧月吟一事告诉顾少将军,朕还没与你计较。”叶徐之冷笑一声,“这些日子就劳烦爱卿忍受天牢苦闷了,戏要演足,到了天牢自然就是死囚,爱卿可莫怪狱卒们不近人情了。” “……”顾成威苦不堪言,“臣遵旨。” “下去吧。” “是。” 顾成威前脚刚走,百顺后脚就敢来了。若是以往,正在叶徐之震怒之时,百顺说什么也不会往刀尖上撞,而眼下百顺是有恃无恐的。 “有何事?”叶徐之余怒未消,冷冰冰地看着百顺。 百顺被他看得身体一抖,忙谄媚地凑上前,将怀中的盒子放在案前,“陛下还在蜀北的时候,朝阳公主念你一人孤苦无伴,便亲手缝制了这件衣裳。前几日陛下忙着平息京中流言,奴才没敢来打扰。” “难为她还记得朕。”话虽如此,叶徐之看着盒子已跃跃欲试了,但他心中还有些不平,便故作冷漠地收回眼神,“打开。让朕看看她能做出什么来。” “是。”一看叶徐之这神态,百顺松了口气,走起路来都轻松了不少。他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件摆放整齐的黑赤色衣服,衣襟处可见一条盘旋着的五爪龙,叶徐之一见,眼神都亮了起来,此时还哪里顾得上生气,伸手就将衣服拿了起来,自己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拿着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划比划,“合身吧?” “当然。朝阳公主怎么会不知道陛下的身量。”百顺也陪笑道。 “哼,这件事朕便不与她计较了,此事一过,立即将她召回来。” 百顺料想他说的“此事”是指顾一负伤一事,便也不多语,见叶徐之恢复如常,他不禁提醒道:“朝阳公主理应知道陛下擅自离开京城了,而陛下也险些在蜀北负伤,等朝阳公主回宫,恐怕少不了念叨。” 叶徐之脸上笑容一僵,“朕是一国之君,要去何处还需向她通报。” “蜀北形势严峻,陛下还不带着奴才只身前往,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朝阳公主也是为你陛下着想啊。” 他叹息一声:“朕知道婪儿是向着朕的,但这件事太让朕失望了。” 百顺迷茫地看着他,不知他说的是何事,叶徐之也不需他回答,兀自又道:“倾城也是,朕如此信任他。” “罢了。吩咐下去,镇北将军御前失语,惹龙颜震怒,故而将他打进天牢,终生禁闭。另外,派刑部尚书与吴太医一同前往邱南。” 这时可不准百顺不耻下问了,他微微吃惊之后,便令命退下了。 此事一经流传,又叫暗中观摩的人摩拳擦掌了起来。 镇南将军入狱,顾少将军重伤,邱南失守,宣懿帝派刑部尚书李尚安与太医院德高望重的吴太医一同前往邱南,这是明目张胆地告诉世人,镇南将军一家功高盖主,大势已去了啊! 吴太医虽然是太医院的老人,但年事已高,他去了邱南能有什么作用?而宣懿帝更是直接派刑部尚书前往主持大局,这也有些病急乱投医了,刑部尚书又如何能好好守住边关呢?这不是给了他人可乘之机吗? 这宣懿帝也是蠢的,就算近些年来顾一声势过高,他也不该在这个关头,以这种理由将顾成威打入天牢,重中之重是,他怎么会蠢到让李尚安去主持大局呢? 看来不止是顾家大势已去,大宋,也已经岌岌可危了。 当事情传到大梁萧月吟的耳朵里,他将眉头一皱:“事有蹊跷?” 大梁明王在他身侧,闻言扬眉问道:“何以见得?” “叶徐之没有这么蠢,更何况他和顾家的关系十分亲近,怎么会想灭了顾家呢?” “倘若如此,他的目的是什么?” “引我们攻打邱南。” “但顾倾城的确是身负重伤,引我们攻打邱南,岂不是引火烧身吗?”明王笑问道。 “不义人中传来的消息,顾倾城受伤是千真万确,但近些日子没有叶枝的消息,她或许还在邱南。” “难不成宣懿帝认为,这小小的朝阳公主和刑部尚书能守住邱南不成?” “但是,”萧月吟勾唇一笑,“事出蹊跷,知道端倪却只是大梁,我们便静观其变好了,看看是谁做了出头鸟,又看看大宋打得是什么主意。” “那暂且不谈这些,你可与那七月国的公主见上面了?” “皇兄,你何必揶揄我呢?”萧月吟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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