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琛闲闲坐在窗边，如今已经过去四十年了。 她多年来一直被鹿云城引渡修为精气，所以一直保持着年轻美貌，活到了现在，算是她多年来轮回的最高年龄了。 指尖捻着棋子，她却没了那份心思，取了罐子里的画儿，缓缓摊开。 黑龙如新，她将最后的精血滴上去。 “啪”画儿落地，晴琛后退两步，身形虚晃，她指尖撑着桌角，一手抬起揉了揉额。 没管地上的画，她微微呼了口气，缓缓转身坐到了铜镜面前。 晴琛看着境中的人良久，“原来这就是老了的感觉。”她眼眸声色都极平静。 抬起指尖，上一刻还粉嫩水润的手掌，这会儿已经满是褶皱，青筋暴起了。 她摸着脸上松弛的肌肤，又摸了摸灰色泛白的干枯发丝，“原来这就是老了。”又道了一句，含着些明了。 【你已经待得够久了，人类的身体快到极限了，要不是你一直把精血给了重光，或许还能多活三四十年呢。】烟尘道，这会儿倒是又开始心疼起她了。 【鹿云城一直用修为养着你，不过你如今大限将至，往日的一切尽数回馈，所以一刻老十年啊。】 晴琛抬手，按倒了铜镜，即便是这样小小的动作，她也不由得喘了口气，“我不喜欢老。”她这样干脆的道，带着点儿公主小姑娘的赌气。 她接受自己变老，可她不喜欢。 缓缓撑起身子，晴琛慢悠悠的一步一步走向门外，她撑着墙壁，挪到了门前的躺椅上坐下，缓缓躺倒，这才缓了口气。 鹿云城在两人居住的神宫里种满了梨花树，这时节天寒地冻的，梨树都光秃秃的。 她有些不快意，有心想让梨树们开花，可想着她又没有灵气给它们补充，让它们耗费自己开花哄她欢喜，她也懒得为难。 “到底是老了，往日里躺在这，盖着被子，守着火炉，温一壶茶，几块软绵绵的点心，便是极好的。到如今了，火围在身边，被子盖的厚厚的，还是冷的慌。” “连说话都慢悠悠儿的，我不喜欢。”她说着眼眸再次表达不开心。 【你这都快死了，也不知道鹿云城什么时候回来。】烟尘难得叹气，鹿云城今生魂魄有缺，只是靠着神格吊着罢了，看如今这样，晴琛都要走了，鹿云城应该是真的没的救，毕竟晴琛的精血已经拿去养重光了。 过了这一世，鹿云城永远消失，毁灭神格重新回到晴琛体内，连灵魂印记都会解除，这应当是件好事才对。 再没有可以扰乱她心绪，可以改变她的人出现，她也已经拥有了感情，神格归来，晴琛已经完美了，她不再需要双城了，他消失……也是没关系的吧？ 烟尘有些不确定，它不是不想救鹿云城，只是连毁灭神格都没有办法，晴琛如今这法力全无的模样，自然也没有办法。若是告知她，它怕她像上一世赵城死后一样，再次陷入沉睡不肯投胎。 或许比那还要严重，毕竟，鹿云城永远不可能会出现了。 【随便吧。】她淡淡的。 【这可是奇了哈，你不是一向骄纵嘛，最后一面你不想他来？】烟尘不懂了。 【你不懂，到了这程度了，我才明白，有时候，你宁愿他不来，有时候，来不来也无所谓，不必要让他看着你走。】 烟尘摸不着头脑，想着晴琛果然被鹿云城改变了。 “夫人！”说曹操曹操到，鹿云城一身雪色大氅，转瞬到了眼前，他解下大氅，坐到她身边将她抱住，让她靠在心口，两人躺下，大氅正正好盖在了身上。 鹿云城侧首吻了吻她的额，显见的平静，“冷吗？” 晴琛摇头，“你身上暖和。” 他便轻笑出声，“那就好，想看花吗？” 晴琛蹭了蹭脑袋，看着头顶的梨树，“想。” 鹿云城指尖灵光乍现，丝丝缕缕涌入梨树，给它们带来无限生机。 雪白晶莹的花骨朵开始凝结，极快的生长，然后绽放，跟着风儿一带，纷纷扬扬的落了满天。 晴琛指尖接住落花，抿唇一笑，“真好看。” 鹿云城探出手来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凑到唇边呵气，“看你，手都冻成这样了。” “我老了，还好看吗？”她突然问。 鹿云城偏过头仔细端详，“真好看，我这辈子，没见过比你好看的。” 晴琛笑微微的，“眼光不错。” 鹿云城蹭了蹭她的脸，晴琛道：“我走了，你别难过，不要哭，不要断食，我们会在一处的，我会找到你，你也会来找我。” 鹿云城看着落花，红着眸子笑，“好，知道了。” “我从来不欠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为我做什么。但是夫君，这一回，我想要你帮我。” 鹿云城将她揽紧，语气惊喜，“真好，我的琛儿总算有一日让我为她做什么了，你说，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重光转世……”她缓缓道。 无论如何，娘亲说过，能够做到让一个付出一切深爱自己的人在眼前死去而无动于衷，甚至是永远消失，那个人，定然是世上最毒的人。 重光对世上所有人都恶毒，唯独对她好。 鹿云城敛眉，继而一笑，“好，满足你。” 晴琛便放心了，她对他是完全信任的。 “琛儿，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这是我很早很早就想告诉你的，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说。”他眼眶含了晶莹，却是抿了笑意。 “好啊，听听故事。”她有些困了。 “有个孩子，生下来就魔气缠身，长得十分丑陋，被爹娘嫌弃，弃于荒郊野外。” “他在野外待着，连野兽都嫌弃不肯近身，豺狼都不愿咬他一口吃肉，就这么饿了不知多久，一位仙人路过，将他拾起，带回仙山养大成人。” “那孩子自小就是个盲人，所见全是黑暗，一生三百多年，未曾见过光。” “他在八岁的时候，遇见一个邪道，对方有一样能耐，能够通过交。合吸取旁人的修为气数。” “那孩子自小喜爱药材丹术，摸索着采药之时碰上了正在疗伤的他。孩子一身魔气，源源不绝，是大补之物，邪道十分欣喜，抓了那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孩童，扒下了他的裤子。” “孩子十分害怕，祈求邪道放过自己，自己甘愿为奴做婢，但邪道不肯听从。” “邪道将手指捅了进去……”他神色青白，眸光黯淡无光，感受着怀中人尚且温热的身子，将她抱的极紧，大手揉搓，灵气涌入，她的身子立刻暖起来。 “很痛苦……很痛苦，琛儿，那时，孩童魔气护主，且杀意四起，便诞生了一个新的神智，这个人和那个温柔善良的孩童不一样，他更狠更霸道……” “他比那个温柔善良的厉害很多，他保护了自己，杀了那个邪道。” “他在夜间出没，就像见不得人的秘密，不过其实也没关系，对他来说，白天和夜晚，其实没有分别。” “新的神智出现了，他在不断的保护着自己的时候，也越来越强大，渐渐地，他夺去了一半的神魂，占据了一半的思想，他和另外一个他，成了绝不可分割的，也不可彼此消失的存在。” “琛儿，你那么不喜欢重光，我有时候就怕，我怕你也不喜欢这个我，你我如今这样的美好，都如同是上苍赏赐，双城其实，感激不尽的。” “可是你为了重光，又愿意付出这样多，我就想，我的琛儿这么好，你若是知道了，肯定也会救我的。可我怎么舍得让你痛苦离世，毕竟，你救不了我。” 他抱着怀里已经没有气息的人，她的身子依然暖洋洋的，双城扬唇轻笑，你看，梨花还在开啊，琛儿，你看看啊…… “琛儿，很久之前你曾说过，若我犯了错，你会给我一次机会，现在我向你讨要，曾经我犯了错，将你害死了，如今，你可否原谅我？” “……” “也没关系，我知道，琛儿这样好，嘴上说不会，其实心里啊，才舍不得怪我，你一向嘴硬。”他说着轻笑。 “我就是觉得遗憾，真的好遗憾，你可知，我实在是嫉妒重光了，好歹，他记着你的模样，为此追寻这么多年，你也珍惜他的情意，默默回报。” 他侧首，与她贴着脸，“而我啊，追了这么久，从一开始到现在，我从来都没有，从来都没有见过你的模样。” 琛儿，感谢你曾经爱一个丑陋的瞎子，愿意以赤诚之心待他，这么多世来，都愿意出现在他生命里。 你明明是我挚爱的妻子，我们亲密无间过那么多日子，可作为最爱你也与你最亲密的人，却永远不知道，心爱的姑娘，她到底有多可爱。 她到底有一双怎样的眼睛，怎样的脸庞，怎样的鼻子，怎样的嘴唇呢？他不知。 起身，用大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抱在怀里进了屋，路过那幅画，鹿云城看了一眼，将她放在一旁的床榻上，抬手捞过了画。 这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事了。 天下神宫的人一觉醒来，就发现一夜之间，整座首座神官的神宫被冰封起来，无论何等强大的神官去破，也无功而返。 首座神官鹿云城和他的夫人，也从此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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