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云彦芷来的那日受了惊吓,徐老太太心疼外孙女,故而连舅舅傍晚回家时,都没有让她前去探访,只吩咐厨房炖了银耳莲子羹,将那银耳炖的糯糯的,直到银耳的形状都看不到了,才亲自送了过去。 探望完外孙女徐老太太又忙不迭的回屋写信给女儿,信中措辞十分严厉,将已经三十多岁的徐氏训斥了又训斥,最后又添上一笔,让女儿收到信后赶快过来安抚外孙女,免得孩子受委屈。 站在一边伺候笔墨的刘妈妈不由得啧舌,老太太一生为人刚硬,对自己的几个子女也是严厉的紧,在严母教导下,徐氏和她几个哥哥都算是成才了。但谁知人至暮年,竟然在这个外孙女身上,头一次的展现出了一分慈爱,刘妈妈不由得感慨,老话里说的隔辈亲,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徐老太太将信写完后交给刘妈妈,她看着刘妈妈糊信,突然冷不丁的问道:“请帖可给那位明公子送去了?” 刘妈妈笑道:“明公子听说是咱们府上送的信,还撂下手头的事来见了奴婢,一直问了咱们表小姐如今怎样呢。” 徐老太太面上露出丝满意的笑,她手上拢着迦南木的长佛珠,淡黄色的珠子在手腕上一匝一匝的绕着,她的手指拨弄着珠子,又笑着问道:“他可说了来不来?” 刘妈妈道:“奴婢说明了来意,明公子当时就和奴婢说他早就想来观礼了,可是奈何他们明家与表小姐家中关系虽好,但和咱们却是不怎么来往的,他怕贸然上门会显得唐突。既然老太太邀请了,他说一定会到,只是知道的仓促,怕备不了大礼。” 徐老太太十分满意,面上笑出一朵花来:“看来这位明公子说话处事都甚是得体,明日再看一看,若是人品相貌都好的话,倒真真是芷丫头的良配。” 刘妈妈笑着道:“人品老奴只见了那位一面,不敢随便说,但这长相的确是丝毫挑不出毛病来,跟咱们表姑娘可以说的上是金童玉女,单就这点而言,奴婢敢打包票,绝对是配得上表姑娘的。” 人都是视觉动物,徐老太太也不例外,再说他们家阿芷生的那副模样,想要寻个俊俏郎君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她满意的笑了笑,一切且待后日。忙完了孙儿的婚事,再操劳一番外孙女的婚事,虽然劳累,但也是值得的。 且说京城那边,徐氏接了徐老太太的信,被信上的内容吓得面色都白了,生怕女儿心里过不去,也不顾生病的小儿子,连夜就赶往天津卫。 天蒙蒙亮的时候,到了娘家,徐氏见了女儿,又是好一通的自责安慰,生怕云彦芷受到什么惊吓。 云彦芷的确是受了惊,但她好歹也是经过一番风浪的人了,故而还算平静。虽然如今想起来仍是忍不住后怕,但到底明白是过去的事了,徐家上上下下口风又严,定然闹不出什么涉及到她闺誉的闲话。 徐氏这么大的反应,倒弄得她有些无奈,只得劝了又劝,徐氏方才止住了。 第三日上头,正是四月廿九,易婚丧嫁娶的好日子,徐家的三少爷徐冠梁成亲。 徐氏是天津卫有名的大户人家,虽然从商,但因是靠行医发的家,也算是行善积德的富商,在天津卫声誉极好。 新娘子家里亦是宝坻的富商,可谓是门当户对,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大户,排场铺设的极是华贵讲究。 新郎官徐家的三少爷徐冠梁有些紧张,手上拉着红绸,红绸的另一头牵着的是他的新婚妻子。爆竹声哔啵作响,震得他有些耳鸣。 云彦芷看了,便觉得有些好笑,她这位三表哥,好歹也是掌管着徐家漕运生意的少东家,平日里运筹帷幄,酒桌上饭局里丝毫不见慌乱。此刻倒是和痴了一般,看着身边的新娘子一个劲的傻乐。 云彦芷想到前世这两个人的结局,徐冠梁前世与舅舅一并出海,死在了海难里。得知他逝世的消息时,高氏已经是怀胎十月,一时急火攻心,孩子险些没有保住。 这一世徐家再没有参与海运的事,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再发生了。云彦芷有些欣慰,她这一生只盼望自己的亲人能够好好地,不再受苦。 看到他们这样,也就值了。 宾客们陆陆续续的走进徐家的正厅观礼,云彦芷随着徐家几位女眷站在一处,徐家阴盛阳衰,与她年龄相当的女子只有一个二少奶奶李氏。 李氏是典型的天津女子,做事麻利爽快,接人待物大气,为人又风趣,故而和她聊也是极为投机。看到徐冠梁呆呆的样子,她笑道:“表妹瞧瞧你三表哥,跟换了个人似的,想看新娘子以后一辈子看个够不行吗,非要现在隔着那么个红盖头看个影儿,这有什么意思?” 云彦芷被她的话逗的一乐,两个人站在一旁,言笑晏晏的。 明泽效随着人流走到厅里,一打眼便看到她站在徐家女眷之中,满脸都是笑容。 他这才注意到,原来她的左面颊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往日她虽然笑着,但那般公式化的浅笑却是显不出她这个酒窝。只有当她真正的开怀时,那个浅浅的梨涡方才会绽放开。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云彦芷朝他这边看了过来。隔着那么多的人,她亦是一眼便看到了他,整个人仿佛被一束光刹那间点亮一般,一瞬间便有了夺目的光彩,直教他移不开自己的视线。 看到他,云彦芷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后便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喜悦涌上心头。他站在人群那头,眉眼含笑,向她点了点头,她亦是笑着还了个礼。 也许是前一日他救了她开始,或许是更久以前,他们在月老祠门口的棋盘街,他扶起她的时候; 或许还要久,那一次在明家的角门上,他红着脸将自己的披风递给她的时候,她的心里便有了他的影子。 她回想起自己前世那一次失败的感情,明靖珩与他不同,那时的她循规蹈矩,不肯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生怕出了错,让旁人看轻自己。 明靖珩却那般突兀的闯进了她无趣的人生,带着少年的鲜活和一往无前的冲劲,仿佛天大的事不过是过眼烟云,只要纵马谈笑一场便过去了一般。 两人的关系也如同走钢丝一般,悠悠荡荡,一切都是鲜活的,却总给她一种不稳定的感觉。而明泽效则不同,他沉稳,甚至说有些老成持重,但是和他在一起她却是舒心的,不用担心漫长的未来。 云彦芷偷偷给他打了个手势,问他可是吃完饭再走。明泽效却是看不大明白,只能无奈着笑着和她摇摇头,她只得向他比了口型。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人群,言笑晏晏的打着哑谜,明明都是沉稳庄重的人,此刻却仿若两个孩子一样,玩着最幼稚的游戏,也丝毫不觉得烦腻。 徐老太太坐在厅上,接受着新人行礼,但眼珠子早粘到了那两个人身上。她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云彦芷行事一向沉稳,她这个做外祖母何曾见过她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再看另一头的少年人,的确是挺拔英俊,到底是上过沙场的勋贵子弟,身上带着种渊渟岳峙般的气质。但此刻却是满脸笑容,手上比划着不知是什么的手势。 明明云彦芷无奈的摇了摇头,但他仍是不耐烦的接着比划着什么,面上挂着微笑,似是一点不觉得厌烦。 徐老太太笑着收回了目光。 两情相悦,真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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