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争帝到地牢的时候,正看见一桶水照着辰池劈头盖脸地泼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被从头到脚浇了个透的辰池打了个激灵,显得更伶仃了。  这时的狱卒正是老九。牢门开着,燕争帝走进去,问辰池:“听说,你同意了与我合作?”  辰池缓缓抬眼看了看他,动作微小地点了点头。她憔悴的不行,甚至眼里都没了神采,似乎那曾经精算人心的脑子,再也没什么威胁,再也转不动了。  燕争帝终于出了口气,叫陆大哥和老九把她解下来。铁链已经勒进了辰池的手腕,他们用刀小心地剔出来,这才放下了辰池。  辰池险些颓然倒地,堪堪被燕争帝扶住了。他把辰池往自己轻轻怀里一带,粘了一身血水。他毫不在意,放柔了声音道:“我仍叫人收拾好雅兰居给你住着,如何?”  雅兰居是辰池在城主府一直住着的房间,她没理会这一句,只气若游丝道:“这两个狱卒给我带走……等我养好了,我亲自杀了他们。”  燕争帝知道她从前一直是娇生惯养,听了这话,知道她受了许多委屈,不由得心里一疼。这话只有他听得见,他扫了一眼不明所以的陆大哥和老九,一挥手,叫人带下了他们两个。  辰池又问道:“索玛,还活着吗?”  燕争帝道:“还活着。但你不能见他。”  辰池似乎轻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但忽然没了动静。燕争帝知道这是支撑不住,终于睡着了,便令侍卫们都噤声,亲自抱着辰池走出了地牢。    而与此同时,辰欢城乱成了一团。  今天一早,起渊阁的沣州密探传回了消息,称沣州城主府有异动,似乎牵扯到了穆国,辰池索玛乔禾三人一起失踪了。  辰甫安面色铁青,坐在桌子边。  白子卿忧心忡忡地坐在他对面,庄云天唐广两人在旁边陪着。  “我今日,只是知会各位一声。至于后果如何,我们已经无能为力。别说大军已经随时待命,就算抛下辰欢现在出发,也实在为时已晚。”辰甫安沉着脸说道,“沣州城主,我早听说过他,以舍妹的能耐,加上我暗埋的人手,断不会折在他的手上。就算他搭上孙破,辰池也足以自保。至于乔禾,我看他心思深沉,举止也不像个无名小卒——怕也是某位皇室子弟,少不得有几分手段。我推断,他们不至于落入死地,恐怕只是遇上了一点麻烦。”  他险些一语道破燕争帝身份,白子卿暗吃一惊。他倒不比辰甫安焦急——他知道燕河奉算是明主,不希望他就这么没了;但更知道燕河奉的性格与手段,若没有万全的把握,断不肯随辰池涉险的。  庄云天推了一个杯子到辰甫安面前,道:“二殿下,你嘴上是不担心——可你照照茶水,看看你的脸色。”  辰甫安自知失态,挤出一个苦笑道:“辰池几乎是我一手带大的,她如今遇上麻烦,我这个做哥哥的难免心焦气躁,各位见笑了。”  白子卿道:“二殿下,你说的有理。但此事重大——说实在的,你若弄虚作假,我们也看不出——但你兄妹二人都是俊杰,三殿下也实在不应折在区区一个沣州城。我跟你透个底,乔禾你不必担心。他必然有手段自保。你只需考虑令妹,若需要我们帮忙,只管招呼一声。我们兄弟合计一把,能帮的自然会帮。”  他不曾把话说死,却依然透出武将的一种大咧咧的坦荡来。辰甫安认出这是他真情实意,顿时将他认作了朋友。  谈好了这件事,他便告辞了。唐广刚才一言不发,现在看着他离去,才皱眉问白子卿:“白老大,你怎能置陛下于不顾?”  白子卿挑眉笑道:“你担心的多余。”  “可陛下万金之躯,万一有个好歹——”  “哪来的万一。”庄云天打断他,“咱们的好陛下玩弄权术、逼死李将军的时候,你还没一匹马高呢。你不是一直觉得辰池挺厉害,挺崇拜她的么?不如担心担心她。”  提起旧事,唐广说不出话来。李跃马当年的死,确实是燕争帝和武将们之间无法抹消的隔阂。  这句无心之言让白子卿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把茶碗往桌子上一搁,皱眉道:“辰池失踪,莫不是……陛下主谋?”  庄云天一脸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那他为啥不知会咱们一声?”  唐广喜上眉梢:“陛下一直多疑——也不是没可能!”  白子卿在桌下踢了他一脚:“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唐广只是高兴,却不加说明。他算盘打得倒好:只要燕争帝安全无虞——  白子卿又道:“确实不是不可能,只是我刚刚没想到这一点,竟贸然答应了帮辰甫安的忙。”  庄云天笑道:“还不是他武功高,你一直羡慕又羡慕不来?这下麻烦了吧?得跟人家反悔了。”  白子卿沉吟道:“……也未必。左右陛下没让我知情。我看辰甫安没什么架子,性格也挺对我胃口,只要他开口,这个忙我便是帮了他,谁又能如何?”  唐广大惊道:“白老大,你打算为了他与陛下为难?!”  白子卿瞥了他一眼,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说什么呢!谁与陛下为难?我帮一帮我的朋友罢了!”  唐广挨了这父亲式的一巴掌,摸了摸头,委屈地往桌子上一趴。又听白子卿忽然问他:“说起来,我今天才发现,你调兵过来与辰台结盟的时候多调了两万人马,是要做什么?”  唐广没想到白子卿会发现这事,一时僵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白子卿再大大咧咧,也不是个傻子,一眼发现了他的异常,也慢慢正色起来:“怎么回事?”  唐广依旧不答。  庄云天见气氛不对,马上圆场道:“唐广,你是白老大从战场上抱回来的弃婴。这么多年,他对你亦父亦兄,总之又不会害你。你若有什么想法什么难处,说出来,咱们兄弟一起想办法,不更好?”  唐广看了他一眼,还是不说话。白子卿愈发觉得事态严重,不由得抬高了音量:“到底怎么回事?你的兵权越不过我,此时朝中一致对外,也没有谁暗中对我使绊子——陛下叫你做的?”  他都猜到这里了,唐广终于艰难地点了头。白子卿顿时重重一拍桌子,怒视着唐广,胸脯起伏了数次,才说出了一句了完整的话来。  “——很好,你很好。忠君忠到了这个份上!”  唐广见庄云天也沉了脸色,不说话,只好又道:“我……我不知道陛下要做什么,陛下也不让我走漏风声。我一早就知道,这么大的动静瞒不过你——”  白子卿气急了,又不忍心打骂唐广,一甩袖子就走人了。庄云天怕他做出什么事来,忙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唐广,也追了出去。  所幸白子卿走了没多远,他很快就追上了。他拉住白子卿,劝道:“你也别气……唐广这孩子虽然是沙场上长大的,但一直怕死,你也知道原因。陛下吩咐他的事,他哪敢违抗?”  白子卿漠然看了他一眼,别过脸道:“我知道。”  庄云天苦口婆心:“那你还生这么大的气?”  白子卿怒道:“我是没想到、我是没想到!我名义上是拿唐广当兄弟,实际上从小到大,哪件事上不是把他当儿子宠着?结果这小子刚多大,就开始先听外人的了——还是害死了李将军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庄云天连连安抚他,“你小声一点。”  白子卿撇了撇嘴,道:“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李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若不是他,我现在要么早就死了,要么不过一介村夫,哪有今天?——李将军最后死的冤呐。我没法替他报仇也就算了,平日里打仗,我也不是听从谁命令,只是为他最后托付给我的事。谁知道竟然一手养大了的兔崽子,这么、这么——!”  “但陛下叫唐广调兵……恐怕也是出于燕桥的打算,未必是冲着谁。现在朝中局势安稳,他总不至于再像年轻时那样,再挑起一次事端。再说了,这事瞒不瞒得过你,他会想不到么?”  白子卿终于冷静下来,满面愁容道:“你说得对,陛下多半是冲着辰台来的——不告诉我,估计是怕我抗命。”  庄云天笑道:“就是嘛,你放轻松一点。”  白子卿又道:“陛下是个有野心的,我看这兄妹俩他一个都不会放过。只是辰甫安,若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庄云天悚然道:“你不会要去报信吧?!”  白子卿认真地想了想,摇了摇头。他叹道:“我倒是有这想法……但我要是跟他报了信,唐广就得死。还是算了……算了。”  他再次叹息一声,眯起了双眼,又长叹道:“可惜啊……这辰甫安,实在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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