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顾氏回了府,家事自然要交回绛云院。许氏无心坏了伯府的规矩,次日便收拾了对牌,命人送去绛云院。    许氏和钟素有心打听一些郭雯的底细,便不吩咐锦瑟去送对牌,而是派了个绿浓院听使唤的小丫头,叫碧空的。这小丫头性子活泼讨喜,平日里见人便是三分笑,又总是抓着把瓜子嗑来嗑去,傻乎乎的最不惹人提防了。    碧空不愧是锦瑟亲自带出来的,去了小半个时辰,带了一肚子的消息回了绿浓院。    “夫人,姑娘,奴婢都弄清楚了。大夫人这次回来,约莫是顾家老夫人催的。奴婢去绛云院时,见到两个眼生的妈妈正在叮嘱珊瑚姐姐,说‘姑奶奶性子直,你这丫头要知道规劝,老夫人的命令你可别违背了’,珊瑚姐姐听得连声答应呢。    还有那个新来的郭姑娘,奴婢去时,瞧见珊瑚和绿玉都没上来应酬,只有个红宝,拉着郭姑娘说长道短的。对那位郭姑娘,奴婢不敢胡乱猜测,只把听见的话一字不动地禀告夫人。    那两个妈妈说,‘珊瑚,你记住,这个郭雯,你可要千万劝姑奶奶忍下来。一则是大公子那里不得有半点差错,二则是姑奶奶势头低,这个郭雯可以帮着固宠,你可别为了那点子所谓的忠心,反而害了姑奶奶!’就是这些,旁的也没再说了。    对了,还有,奴婢瞧大夫人脸色差的很,一点也不高兴呢。那两个妈妈向她辞别,她都没搭理,像是生了大气的样子。夫人,您说好笑不好笑?大夫人怎么对顾老夫人身边的妈妈那样冷淡?瞧那样子,奴婢几乎要以为她们母女闹别扭了呢!”    见碧空说着说着便顽皮起来,锦瑟赶紧出言打断:“好了,你这丫头别胡说,叫人听见了,恐怕给夫人惹麻烦。既事情打听清楚了,你便下去歇着吧,叫夫人和姑娘好好想事。”    待碧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钟素皱着眉头道:“娘,我瞧这个郭雯,恐怕大有来历。”    许氏被闹得头疼,这时轻轻揉着额角道:“谁说不是呢。碧空方才提到了顾家的大公子,这好端端的一个姑娘,怎么和顾大公子扯上了关系?分明是有内情的。    京中众人都知道,顾大公子年纪轻轻便要坐上四品的位子,算是罕见的年轻有为,若不是顾家大夫人娘家得力,恐怕这时顾大公子连二房夫人都有了。    再说那位郭姑娘,听说乃是旁支的庶支所出,恐怕家里境况只是尔尔,如今冷不丁地从颍州来了京城,又忽地瞧见了顾大公子,难免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顾大公子升迁要紧,怎么也不想和她扯上关系,顾家便想法子把她打发到咱们家来了。真是烦人。”    说到这里,许氏的额角猛地跳了两下,顿时觉得心烦的厉害。她怕于胎儿不利,连忙端起果子露喝了两口,压下了心中那股燥热,接着道:“只是有一事我不明白,怎么顾老夫人竟舍得给女儿塞偏房?这也太……”    锦瑟见主子在姑娘面前说起了这些,不由得悄悄抬眼打量了主子两下。姑娘才十四,谈论这些是不是早了些?    许氏瞧见了锦瑟的眼神,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苦笑了几下。    若不是女儿被景王瞧上了,若不是自己向来无能,何至于要向女儿说这些?素闻景王是个风流性子,自家伯爷又是个靠不住的,若是女儿此时不多学一些,真做了景王妃可怎么过活?    钟素内里的年纪比许氏还大,听见这些话只当寻常,这时她全没瞧见锦瑟的眼神,只咬着嘴唇沉思。    顾家那个老夫人,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她生了两子一女,两个儿子都成了才,亲生女儿也被嫁进了伯府。儿子争气,女儿得宠,再加上顾丞相位极人臣,顾老夫人可谓是风光了大半辈子。    这还只是外头的风光,于内宅妇人来说并不算顶得意的。最叫人吃惊的是,顾丞相的后院里姨娘通房有四五个,却一个庶出子女都无,由此可见,这位顾老夫人在后宅里也是个厉害人物。    更叫人警惕的是,顾老夫人来了钟府三五次,对钟素向来是表现出关怀备至的样子,叫云氏恨也恨不起来,还不得不瞧在她的面子上宽待些顾氏。    好比有一年钟素身子不适,顾老夫人竟紧张得去灵妙观求了符水,说是什么真人亲自做过法的,喝了就能痊愈。好在云氏和许氏坚辞不受,才免了钟素喝那灰乎乎的符水的厄运。    这样厉害的一个妇人,这时候竟给自己女儿塞偏房?钟素怎么也不敢相信。    “顾老夫人这一出……女儿也不明白,难道她不是真的疼爱大娘?”钟素想来想去,只想到这么个不是结论的结论。她是真想不通,好端端的,哪有母亲给女儿塞偏房的?    许氏库笑了笑:“谁知道呢。听碧空的话,你大娘也是不愿意这女子入府的,咱们只盼着顾氏不喜她,不愿意抬举她吧。”    钟素也是这般想头,苦笑了两下不再说话。屋里一时静了下来,只有荷影隔着冰盆打扇的声音“呼呼”地想着。她打得卖力,竟扇得冰山上的寒气四下逸开,一如许氏和钟素烦乱的心思。    母女二人都不曾想,钟素竟真蒙对了。    倒不是顾老夫人真有心坑害自家女儿,而是她生来就是个唯利是图的性子,骨肉亲情虽重,却没权利风光重。    当初顾氏在顾府时,是顾老夫人的嫡出幼女,自然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后来顾氏和嫂子闹矛盾,血浓于水,想也不用想,顾老夫人自然是偏宠女儿。    顾氏后来嫁来了钟府倒也争气,自入府后便夺得了钟准的宠爱,后来又有了一子一女,更是风头无两。在顾老夫人眼里,一个得宠的伯爷夫人还是很值得偏帮的,因此顾氏屡屡闹性子,她总是帮着、护着。    可是这次却不同了。    第一条就是钟素被景王瞧中了。景王是谁?是唯一一个以庶出身份养在皇后身边的皇子,是和延王、洛王一同长大的皇子!    以后的太子必是从延王、洛王中出,这一点,众人知道,延王、洛王自己也知道。因此他们亲兄弟之间向来不亲密,二人反而都爱和景王亲近。这么瞧,以后不论谁能登上大宝,景王总是和皇帝最亲密的王爷,景王妃的地位,还不是一望便知么?    第二条,许氏竟然有孕了!这是顾老夫人最想不到,也最难以接受的。    在她看来,不能在后院抢尽风头的女儿已经输了,自然不值得她袒护。眼见着顾家要失去钟家这门姻亲的看重,眼见着皇帝秘密吩咐的“暗中打探钟府大小事宜”被顾氏抛在脑后,顾老夫人便彻底放弃了这个女儿。    顾丞相当时带回的口谕是这样的:“爱卿嘱咐明霞姑娘,去了钟府要以大局为重,尽量获悉钟府来往之人,最好能抓住确凿证据,好生治他们一个不赦之罪!以前钟府帮着遂王,如今却想叫朕轻轻放过,没有这样便宜的事!”    顾氏才进钟府时事事顺意,倒还牢记皇帝的密旨,时时关切钟准的日常往来。可是钟准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成日喝酒吟诗,会客谈笑,再加上他向来偏宠顾氏,顾氏便渐渐放松了警惕。    这时许氏有孕,顾氏作为女子,更是被气得冲昏了头脑。她这时只记得要争宠,哪里还记得皇帝的密令?    她不要命,顾老夫人却还是要命的。她年纪愈发大,胆子却愈发小,这时哪敢对皇帝的密令置之不理,来偏帮这个无用的女儿?顾家得势就是凭着皇帝的信任,若是失了皇帝的欢心,顾家还不是转眼就掉下去了?    顾家的女人们正在为钟家这门姻亲苦恼呢,忽地有个既有野心、又有谋略的郭雯,有如神兵天降一样掉在了顾家人眼前,她们怎么不欢喜?    顾老太太也不和女儿商议了,只勒令仆妇架着顾氏上了马车;又将郭雯叫来了顾府,随意收拾了一番推进了装礼品的马车——顾氏也是到了钟府才瞧见那郭雯的长相呢。    那头绿浓院里正在烦恼,这头绛云院里也是乌云密布。    顾氏回府不急着过问女儿好歹,先面沉如水地将郭雯带到了议事的花厅。照她看来,郭雯身份低微,来路又不正经,根本没有资格踏入她的绛云院。    偏偏这小贱人行也带笑,站也带笑,仿佛钟府像是蜜糖罐子而她是蜜蜂似的,弄得顾氏好不恼火。    “郭氏,你……”说了几个字,顾氏忽地又住口了。    她说什么?又有什么可说的?郭氏是个妖精,先前便敢算计自己大哥,如今还能不知道进钟府是做什么的?这个妖精恐怕见了男人就要忙着做法,比许氏还厉害些呢,哪里还用自己嘱咐?    “大夫人有话请吩咐,小女深受顾老夫人大恩,对大夫人必定无有不从。”郭雯笑盈盈地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    她这话倒不是虚的,而是发自内心的。    自打来了京城,郭丞相碍着名声,对这个远房侄女倒还好,可是郭夫人却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一个旁支出身的女孩子,生得比嫡房的郭容还好么。    郭夫人明着厚待她,暗地里却是百般下作手段使尽,为的就是叫她不堪受辱,自动自发地回颍州。    可是她既来了京城,就没想着回那穷乡僻壤去,百般思索之下,终于选了个中意的人选,定了那一条险而又险的路子。    她知道京中之人好面子,也知道郭顾两家扯皮,因此只管咬定了顾明昀不松口,就是为了挣个好一些的出路——若是依着郭夫人,只肯将她嫁给地主老财做填房,哪里有顾明昀这么好的人选呢。    谁知道,老天爷都帮她郭雯,顾家竟提了个伯爵府给她!    见顾氏只管恶狠狠盯着自己出神,郭雯又行了一礼,和顺地说道:“小女自知身份低微,与大夫人没法相提并论,因此是真心实意想帮大夫人解忧,还请大夫人信了小女。”    顾氏听见“身份低微”四个字,忽地回过神来。    是啊,这女子身份低微,连许氏都不如,更不必说自己了。如今人已经来了钟府,也在老太太面前走了过场,退回去是绝无可能的了,为今之计,只有变被动为主动,将这郭雯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这么想着,顾氏的眉头便松了开来,嘴角也有了些笑意:“好了,既是如此,就不要自称小女了。你也知道日后是什么身份,这称呼上还要谨慎一二,明白了么?”    虽然郭雯心里早有准备,可是当真到了这一步,她却有些无奈了。好端端的一个嫡女,竟沦落到做妾的地步。可是,她又有什么法子?    “是,夫人,婢妾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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