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莲昏昏沉沉的睡了很久。  醒来的时候他依旧在雅宅的床上。外面下着盐粒似的雪珠子,他却感觉不到冷。他走到园子里,到处都是湿冷的。  他竟是在雅宅。  可是他的惠儿,还能再见吗?  他还有能再见吗?  “渝州地界,琼山之巅,穹苍阁。中土大地,没有穹苍阁办不成的事。”  “谁?”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做到你想做的事。”  渝州,琼山,穹苍阁。  他要去见她。    云山雾绕之地,四周流水潺潺,余音袅袅。  室内天光清奇。  “你说你要去何地?”  青白面色的瘦弱少年躬身道:“禁海。”  隐在光影后的男人走了出来:“一只小殇妖竟妄想闯入禁海。”当白易真正看见歧莲的时候一惊,他的身体是鲑的鳞塑成,邪肆的笑笑:“原来是一对痴情的璧人,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话锋一转,冷冷道:“要入禁海必须要有一双有力的双翼,既如此便拿双臂来换。”  纵使歧莲早有准备,却想不到要的是双臂。可他都死了,连命都没了的人还有什么怕的,他想他唯一怕的就是再也见不到玖惠。  “好。”  “灰飞烟灭亦在所不辞。”  “是。”  连死亡都不再惧怕的时候,还有什么事会被难住。  夜里。歧莲坐在琼山之巅,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那么多那么亮。半弦月冷冷清清的挂在天上,一道清丽的月光投在琼山之顶。  惠儿。  他抬手将衣袖捋上去,在月光下看着自己的光滑细腻的胳膊。他伸手,一点一点触摸。这具身体是玖惠用自己的鳞重塑的,那时的她不知该有多难受,双手环膝,将脸埋入膝盖里。  最后一次,就这样抱着自己,就像抱着她一样。  他身上每一根骨头都在疼,每一寸肌肤都在疼。她给他的身体,他一毫都舍不得伤害,可是对不起。  为了见你,为了见你。你要原谅我。  “你想好了?”  歧莲双手紧握,没有丝毫的犹豫:“是。”    琼山之巅,风景秀丽。  啊——  断臂处血肉模糊,歧莲疼的脸色煞白。他的后背,他的后背就像是要裂开了一样,他紧咬着牙,抬头看着蓝天白云。  满眼都是玖惠的笑脸。  翅膀长出来的那一刻,歧莲跌跪在琼山之巅。  白易诧异的看着他。  从来没有一人,哦不,他是鬼!可以忍受这样的痛苦,也没有人有他这样的魄力。  “我们的交易已经达成。如何驾驭这双翼,就只能靠你自己了。能否飞跃禁海,更要靠你的意志力。”  “谢谢你。”  “你不用谢我。我们之间是平等交易。”白易扫了他一眼就走了。  只要能绕着琼山之巅飞一圈,便有把握入禁海。  他一次一次由于无法驾驭而摔倒,可这样的失败并没有让他气馁。他又一次一次的爬起来,无论刮风下雨,歧莲依旧倔强的在琼山之巅练习飞翔。  白易总是在无聊之际看到他一次一次掉落下来。他作为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从始至终都不曾开口。直到歧莲满身伤痕落入他眼底,他的心才微微有了松动。  白易将一本书扔给他。    冬去春来,琼山之巅的风景依旧秀丽。  “白易,我要去禁海了。”  临行前,他向他告别。  白易冷傲的站在穹苍阁的台阶上,眉眼都没抬一下。  看着他萧索的背影,那一双强劲有力的双翼让他看起来更加不堪一击。他逐渐远去的身影,让白易想开口告诫他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禁海的危险只怕他还没见到人就被海浪淹没了。  可是这些他明明都知道的。  他真是蠢的让人心疼。    歧莲飞了两天终于到了禁海。  一入禁海他便感觉到强大的海风要吹散了他,那股强大的力量随时都有可能吞噬他。可歧莲只要一想到伤心欲绝的玖惠就好像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轰隆轰隆——  霎时间,电闪雷鸣。  狂风巨浪夹杂着如针一样的细雨打在他身上,雨水模糊了他的双眼。歧莲奋力前行,只要到了禁海的尽头就一定可以找到她。  放眼望去,茫茫无际的大海接连着天际,根本找不到边际。  “惠儿——”  玖惠自从被带回就一直关在禁海的最深处,这期间没有人来看她。只有宛海冷漠的声音响在她耳边:“杀了他,你将来就是禁海的王!”  她不知道宛海在得知她生生褪去一身鳞的时候心有多痛,她不知道只要歧莲甘愿死,她的鳞会再次回到她身上。为此,宛海想不管她的女儿有多痛恨她,她也无法看着她忍受一月一次的褪鳞之苦。  再者,歧莲灰飞烟灭是迟早的事。  他因心中执念留在天地间本就是不合理的。  宛海宁愿让玖惠相信她冷血残忍,也一定要让歧莲死。唯有他死,才能保全玖惠。她也相信,若是他真的那么痴情,必是愿意的。  “惠儿——”  玖惠的心一阵抽疼。是他的声音,是歧莲,他来找她了。  歧莲面色铁青,那双有力的双翼让他前行的速度变的格外艰难,整个人在双翼下摇摇欲坠,只要擎天里一个霹雳他必灰飞烟灭。  “大胆殇妖,竟敢闯入禁海——”  “我要见惠儿,我要见玖惠。”  守卫的人一听,立马感知到这个小殇妖身上有他们公主的气息,便不敢轻举妄动。  “你竟敢闯入禁海,当真不想活了。”宛海的声音震彻天地,人还未出现,只听见空灵有力的声音。  歧莲茫然四顾没见到人只坚定的说:“请您让我见惠儿。”  冷漠的笑声冲入歧莲的耳膜,他整个人摇摇欲坠,头疼欲裂。  “只要你死,我便让你见她。”  “您忘了。我早已死了,这具躯壳是惠儿给我,我要问过她才能决定。只要她说,我必自行动手。”  宛海现身,一双五彩的双翼,诧异的看着他。  “你的胳膊?”  “换了双翼。”歧莲平静的语气就像是说着旁人的事。  “只为见她?”  “只为见她!”  宛海一抬手,玖惠立马出现在他眼前,那双五彩的双翼,想要立刻飞扑到他的身前,却被宛海揽了下来。  见他没了双臂。玖惠的眼泪成串似的滚落下来,哭的泣不成声。  “为什么,你怎么那么傻,你怎么那么傻。”  “别哭。能见到你平安无事,我就安心了。”  玖惠倔强的看着他,只流泪,一句话都不肯说。看的歧莲心里越发的不安,突然她一个发力,直朝歧莲扑了过去。  她在他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只一句接一句的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我只想让你好好的。”  歧莲僵硬的身子瑟瑟发抖,他的嘴角还是露出一丝真挚的笑:“为了见你做什么我都愿意,就像你为了我也什么都愿意一样。”  “惠儿。从前我从未认真对你说过。从见你的那一刻开始,大抵我就已经爱上了你。”  玖惠破涕为笑,她微热的唇贴在他的唇角,笑的皎洁而璀璨。  “我也是。我的心,我的命是你的。只有你可以决定我的生死。”  “你若真爱惠儿,不愿她受褪鳞之苦,就该自行了断。只有你死,她才能好好活着。”宛海的声音传入他耳中,他远远的看了一眼满含祈求的她。他知道他只要死了她的鳞就会回去,就不会每月那么疼了。  紧接着,一声电闪雷鸣,劈在他身上。于此同时,他伸手捂着玖惠的双眼不让她看见。  他的身子如同浮萍,直直坠落。  “歧莲,歧莲。歧莲,啊——”  玖惠像是疯了一样抱着歧莲大叫,整个人就像是被人抽了魂魄,她抱着口吐鲜血的歧莲,都忘记了哭泣。  “不要,不要。不要啊——”  “好好活着。”  那一片一片的鱼鳞从歧莲的身体上跌落下来回到玖惠身上,他原本的魂魄正一点一点魂飞魄散。  歧莲的脸上依旧扬着笑。  玖惠整个人直直的朝下栽去。  空洞的双眼里没了神采,哇的一声口吐鲜血。  那时候。她从桂花树上掉下来落在他怀里,他就是那么笑着的,她在他怀里睡眼朦胧的问他:“是你的琴声,我听你的琴声来的。后来太困了,就睡着了。”  歧莲一楞,笑了起来。  “你长的可真好看。我叫玖惠,你叫什么名字?”  “歧莲。”  “那我以后可不可以经常听你弹琴?就在你身边听。”她撅着嘴巴,想了一会又说:“那可不可以不要总是半夜三更弹啊,白天好不好?”  “好。”  “那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可以。”    “公主,走吧。”  俞熹的脸上面无表情。  俞熹离开后,阴则将歧莲的魂魄收好,玖惠自有她的母亲来救,唯有那个可怜人哪能就这样灰飞烟灭;如果他不从周里山出来,轮回之后也定是会有个好结果的。  只是,恐怕不会记得这一世惹了谁。  可偏偏,一颗心执念难改。  “帝君,您要帮凡人超度吗?”  “我只是希望熹儿手上的债能少一些。”他日集齐铸心之血,俞熹身上背负的罪孽就不是一日两日能化解的,如今他能解一分就是一分;他不想她原本干干净净的人,因为那个人平添几分血腥。  就像当初她招惹了他,总要有个结果才好;可那丫头,鬼精鬼精的,每次出了事缩回自己的壳里,他生气哄她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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