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灯盏照得帐篷内的一切如同白昼。昔月守着十八阿哥,清亮的歌声如同羽毛扫过所有人的心底: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东家莫愁女,其貌淑且妍。十四能诵书,十五能缝衫。十六采莲去,菱歌意闲闲。日下戴莲叶,笑倚南塘边。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水覆空翠色,花开冷红颜。路人一何幸,相逢在此间。蒙君赠莲藕,藕心千丝繁。蒙君赠莲实,其心苦如煎。    歌声缠绵,诉说相思意,一遍又一遍,直到昔月的嗓子沙哑了,歌儿变了味道,歌声仍是不停歇。  半夜时分,天色无常,又下起了小雨,滴落到尖尖的帐篷顶,又滚落在茵茵绿草地,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只越渐冰冷的大掌被两只小手握得严严实实,可温暖仍是不能传递半分。  床榻上的少年苍白的脸色没有一丝血色,他紧闭着的眸子,仿佛在安详地睡着,又如同仿佛听着歌声在假寐,一会儿就会醒过来。    屋外的雨滴渐渐地停歇了,满室沙哑的歌声仍然在环绕,一遍又一遍。  琉璃灯盏闪烁着灯光,忽明忽暗。一个小太监缩缩脖子,偷偷瞥了一眼十三阿哥和赛斯格格,两人一人坐地上一人斜坐在椅子,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他壮着胆子,偷偷看向床榻旁边漂亮姐姐,紧紧握住十八阿哥的手,又斗胆看了一眼十八阿哥,苍白的脸,苍白的嘴唇,丝丝血迹早已经凝固在嘴边和金丝枕头上。  他瞧着漂亮的姐姐目光无焦距,嘴巴唱着沙哑不知词的歌儿,一双眸子满是黯淡。    小太监察觉不对,大着胆子,把手偷偷放到十八阿哥鼻息前,身子越发地哆嗦,跌跌撞撞趴回地上,哭喊着:“十八阿哥薨了。”  十三和赛斯一下子就被惊醒了,帐篷里跪着一地的人哭得昏天黑地,呜呜的哭喊声把昔月那沙哑的歌儿掩盖住了。  帐外的风声亦是呜咽不休。     翌日清晨,朝阳照样升起,暖洋洋的光照在美丽的大草原上的每一寸角落。  太监尖锐的嗓音响起在耳畔:“皇上驾到。”明黄色的雄伟身姿每过一处就跪满了一地的人,皇上没有丝毫的停留,直步入十八阿哥的营帐。    十三阿哥怕昔月唐凸了皇上,拉着她冰冷的手,按着一起跪到地上,赛斯早已泣不成音,低着头,任由泪水滴落在冰冷的石板。  皇上锋利的眸子扫过场内的一众人,又看向低头哀伤的十三阿哥等几人,心头哀痛,目光看向床榻的爱子,难以置信几天前还好好的人一夜的工夫就没了。他抱着十八阿哥冰冷的身体,痛哭,想起昨日他亲自发的上谕,猛地望向跟在他身后的太子,他在一旁站得端正,目光到处却停留在赛斯格格梨花带雨的小脸上。    皇上抱着十八的手,力道不禁加大了几分,眼睛看向跪地的十三,痛心至极,太子对十八的死,毫无友爱之情,还不如十三。此刻他对太子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心中的愧疚和哀痛,化作一股怨气散发出来:“胤礽,你作为嫡长子,如今看见弟弟的死,毫无做兄长的样子,你怎可如此无情冷血。”  太子低头瞥了一眼死去的十八,唯恐晦气沾染到自己身上,不禁退后了两步:“皇阿玛,十八弟已经去了,您节哀吧!”    皇上心中憋着的气,郁结不去,悲痛交加,含泪道:“孽子,滚。”  太子如获大赦,再看了一眼苍白闭目的死人,恭敬地退出了营帐。  皇上气得把十八阿哥的枕头扔到地上,愣看着枕头那早已经干透的鲜血,内心的愧疚与悲痛,化作磅礴的泪水。  屋子跪着那一地人,哭喊的悲音比昨夜哭得更悲惨上三分。    此次随行,渐渐地落下幕,昔月整理回京的行礼时,把一只手工粗糙、玲珑剔透的小包子,珍而贵之地放在包袱里头,赛斯从她的后背抱住她,浓浓的鼻音透出不舍:“昔月,你要好好的。”  昔月转身回抱她,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也要好好的。”逝去的生命如同美丽的昙花,一闪而逊,而活着的人仍然要努力地活着,只是懂得了逝去的不舍,所以更加珍惜眼前的友人、亲人、爱人。    紫英轻轻走进营帐,对赛斯行了个礼:“昔月,李总管有请。”  赛斯怒道:“什么狗屁李总管,待会儿昔月都要离开大草原了,就不能让她多陪陪我吗?”  紫英缩缩脖子:“奴婢只是传话的。”  赛斯瞪着她,紫英福身匆匆退出去,给了昔月一个眼色。赛斯握住昔月的小手:“不用理他,什么总管,你是本格格的。”    昔月笑道:“我去去就来,那李总管我得罪不起,赛斯格格我倒是不怕。”  “好你个昔月,就知道欺软怕硬。”赛斯的手渐渐松开,她也明白不能事事使小性子:“明年还能见到吗?”  昔月抱住她:“无论身在何处,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  赛斯眼角一颗晶莹的泪水滑落到她的脸庞,重重地“嗯”了一声。    昔月去到李德全的营帐时,见他神色严肃,就猜到并不是他找她,见他把她领去最高大的营帐前毫不意外,她低头行礼:“奴婢拜见皇上。”  “起来吧!”明黄色的身影渐渐转过身,一双雄雌目略显疲惫,仍然不怒而威。  皇上见昔月面色憔悴,楚楚动人,想起十三说她用歌送十八离开,喉咙都快哑了,有些动容,温和地道:“喉咙好点了吗?”  “多谢皇上关心,奴婢不碍事。”  “都沙哑了,还不碍事吗?”  “不碍事。”  皇上敛眉,挥手:“下去吧!”    昔月恭敬地退下,刚转头,就发现一只大手悄悄掀开帏幄扒裂缝隙向里窥视,仿佛见到了什么,大手忽然消失。昔月心里打鼓,慢慢转过头,看着皇上阴云密布的脸庞,青筋凸起与皱纹相交,拳头紧握,内心极其不安。昔月跪地低头,天气闷热,她连呼吸都有些许艰难,见皇上没有声张,恐怕他知道此人是谁。  皇上坐到龙椅上再次挥手,闭上疲惫不堪的眸子。  昔月默默转身,风吹门帐而动,她素白的小手,掀起一角便钻了出去。    回京的长队伍围绕着许多宫人,赛斯陪伴在昔月身旁,轻轻道了句:“珍重。”  昔月点头,嗓子仍然有些沙哑:“不用送了,我很好,你也要好好的。”一个‘好’字足以说遍了世间的美好,也看透了人间的辛酸,只要你能好好的,我就心安了。    赛斯亲眼看着昔月上了马车,一只手掀开车帘子,见好朋友离开,更加不舍:“昔月,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昔月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见赛斯的玉手消失,耳旁慢慢地响起了车轱辘碾压泥土的声音,赛斯如火的身姿也渐渐地离开了她的视线,她眸子水雾弥漫,很少不舍,不知再见时,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回程,昔月与紫英共坐一辆马车,听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羡慕道:“昔月,你真好,在大草原还有个这么好的朋友。”  昔月的眸子闪过清明,嗓音还未恢复,沙哑声如同枯寂的水井:“是她好,才能让我有个这么好的朋友。”    紫英本做到昔月对面,突然挨坐到她身旁,附在她耳畔轻轻地道:“我偷偷地告诉你,近来万岁爷脾气可不太好。”昔月苦笑,爱子逝去,白发人送黑发人,怎能心情好呢?  紫英继续道:“皇上曾生过一场大病,太子到行宫看到皇上病容,丝毫没有忧愁的样子,皇上那时生了很大的脾气,让他先回北京了。还有……”  “皇家之事岂可妄议。”她并不希望知道太多皇家的是非。  昔月的话把紫英喉咙里的话堵住,不上不下,她只得讪讪地笑笑,掩饰尴尬。见昔月闭目养神,便不再言语,她其实只是希望能与昔月分享彼此的心,像她和赛斯那般。  可昔月并不给她那样的机会。    赛外之行不能说不好,也不能说很好。  反正昔月自从塞外之行回府,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时懒懒地躺在床上看日出,眼角瞥见桌上的雪梨,就随手拿一个放进嘴巴;有时边看描翠刺绣,边喝小笑子端进来的银耳雪梨汤,一呆就是一整天。  许是这样养着,嗓子渐渐地就无恙了。    一日,描翠道:“小姐的嗓子无恙了,又可以唱歌了。昨天夜里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都打发人来问小姐的嗓子如何了,还吩咐奴婢不要告诉小姐,以免分神。”  昔月眸子淡淡地看向院子几棵未开的梅花,没有说话,仿佛没有听到。    描翠担忧的目光投向小笑子,眼神示意要不要给小姐请个大夫看看,她许是病了。  小笑子摇摇头:“你看着吧,天下就没有不游泳的鸭子。”他就是个好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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