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气过了之后,知道不能将姚臻和姚隠两个关在一处,便吩咐人让姚隠回西园。    原来,皇女姐妹中,又以姚隠最为年幼,虽然有了封地,但封地小而偏远,远不能和齐王、楚王相比。她与两个在京城开府的姐姐不同,没有举行冠礼,所以一直住在宫中西园。    这几日,碰巧齐王姚巳也住在宫中,下榻西园。    是以姚隠在夜里路过姚巳下榻之处往西园的时候,竟然意外地听见了淫词艳语。    女的是齐王姚巳,男的是柳美人和赵常在。    原来,自从姚巳勾引上叶才人之后,越发得了趣,宫中消息紧,来往不方便。姚巳心里痒,既然见不到叶才人,便勾搭了另外两位宫侍消火。    柳美人与赵常在是德贵君培养出来固宠的美人,这次德贵君被打入冷宫,他们二位也因此失了宠,不得皇帝待见,耐不住宫中寂寞,一来二去便与姚巳有了首尾。    男的放浪,女的不知廉耻。姚隠听了一会儿,也为他们害臊。宫中规矩,通奸者立斩无赦。此处虽然少有人走动,却并不隐蔽,若是被他人发现,告诉了皇帝,里面三个一个也活不了。姚隠心中到底有几分对姚巳的姐妹情,想了一会儿,留下了一块玉佩悬挂于屏风上,以示警告。    完事之后,三人从里间转出,竟然看见一块玉佩悬挂于山水屏风,之前是没有的,难道是有人来过?    姚巳一边提裤子,一边摘下玉佩,一看,玉佩右下方刻了一个纂体的“隐”字,大惊失色:“老六来过了。”    两位宫侍,柳美人、赵常在吓得哭得梨花带雨,面面相觑。他们受齐王姚巳勾引,一是因为宫中寂寞,二也是为了有个依靠,可不是想送命的。如今清河王姚隠知道了她们的丑事,若是和皇帝说了,姚巳的储位没了希望,他二人的性命也难保。性命攸关,因而一齐哭向姚巳,问:“怎么办?”    姚巳攥紧了手中玉佩,计上心来,心想:“真是天赐良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夜间,琉璃为姚隠收拾衣物时发现少了一块玉佩,问:“怎么回事?”    姚隠满不在乎地回答:“丢了。”    顾昔在屋内沉思了一夜,清晨打开门说:“殿下聪慧广博,乃人中龙凤。殿下的深意,小男才疏学浅,猜透不出。依我看,也许殿下根本就什么意思也没有,是你们几个多想了。现如今,殿下在宫中急需这些衣物,还是快送进宫,别让殿下久等了。”    “这?”众人面面相觑,还是为首的管家会意一笑,作揖道,“既然连公子也想不到对策,我们几个蠢笨的,又有什么办法?”吩咐下去,“即刻将此物送进宫。”    众人散了。    顾昔紧握的拳头也散了,整个人像紧绷的弦松了下来,往后退了两步,倚在门上才稳住身形。    身边服侍的小侍见顾昔面上掩盖不住天塌了的表情,心中奇怪:他不是刚才在大家面前亲口说殿下没事?连忙过去搀扶,问:“公子,你怎么了?”    顾昔艰难地摇摇头,说:“我没事,只是昨夜一夜未歇,有些乏了。你扶我到床上去。”    小侍扶顾昔到床上歇息,给他掖好被子,说:“公子,你就别担心了,殿下是天潢贵胄,吉人自有天相。”    小侍年岁不大,还是个童子,眼神透露着天真。    顾昔看着小侍天真的眼神,明白过来:他以为我在为姚臻的安危牵肠挂肚,心中极为难堪,勉强道:“我累了,你去吧。”    小侍去后,顾昔蜷缩着身子,面朝向墙壁,良久,两滴清泪掉落在玉枕上。    姚臻带回来的口信,书房书案上的《乐府诗集》正翻着《箜篌引》中有“渡河而死”句,即便顾昔不通诗书,也知道这是情况危急的意思,应该立即组织营救,决不能坐以待毙,如果顾昔真的为姚臻好的话,如果姚臻不是顾昔的杀母仇人的话。    可惜,事与愿违。    所以,顾昔明知姚臻发出了求救的信号而不顾,不仅如此,他还要阻止别的人去救她,故意误导众人,“殿下无事。”好让所有人放松警惕,不去营救,等王府的人终于明白过来的时候:晚了,姚臻恐怕早已死在深宫了。    顾昔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掉下眼泪。    留给伤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顾昔从床上爬起来,对镜梳妆,用厚厚的胭脂遮住无神的眼圈和憔悴的神色,整理好衣装,回内室将昨天齐王姚巳送来的龙袍收着,打开门对下人说:“我要去书房一趟,看看殿下到底是什么用意。”    也许是因为姚臻的确明白在下人面前表现过对顾昔的信任,是以顾昔一路畅行无阻,到了书房,又以要一个人待会儿为由遣散众人。等顾昔终于一个人呆在姚臻外人不得入内的书房时,紧张的心弦才平复下来。他一时又想到:看来姚臻是真的很信任他,可是,她的眼睛是瞎的,竟然错信仇人的儿子。    姚臻的书房很简洁,一如她的为人。除了四书,摆放在书案上的是《孙子兵法》与《括地志》,是以看出书房的主人的确心系天下。    顾昔四处搜索,终于找到了密室的入口。入口的机关并不隐蔽,只要转动烛台即可打开,然而烛台正在显眼处,一般人不会注意。可是即便如此,和密室中存放的珍贵资料相比,密室入口设计真是太漫不经心得像一个陷阱。也许姚臻的书房之所以安全,是因为一向只有得姚臻信任的心腹才有资格进来,除了自己。顾昔再次苦笑。    是的,顾昔在姚臻书房的密室找到了黄河水患官员贪墨、官官相护、官商勾结的证据。顾昔也听姚臻说起过黄河水患的事情,原来她把证据自己留着,没有交给别人。    顾昔将证据拿在手上,出了密室时还不敢相信,多少刺客杀手做不到的事情,自己如此轻易地就拿到了手。顾昔心里清楚:姚臻为人清廉,这是黄河一案的铁证,有证据在,总有一天这些贪官污吏会绳之以法。也许姚臻取得这些证据时是拼了性命的,也许姚臻留着这些证据,就是为了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顾昔把泛黄的证据一张一张地拿到蜡烛上点燃之后扔进火盆里,眼看姚臻的心血一点一点地燃尽了。顾昔望着火焰摇曳,阴森森地想:可惜,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什么道德准则,什么世间公道,在灭族破家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顾昔怀揣着龙袍进了姚臻的书房,等他出来的时候,龙袍已经不在他的身上了。    顾昔出来的时候和守在门外的人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刚才做了一件重要的大事,费了他大部分心神。他要做的已经做完了:见死不救,故意误导,毁了姚臻的心血和栽赃陷害。其余的,就只能看天意了。    顾昔神思恍惚,一晃来到了荷花池。听闻姚臻爱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性,是以在王府花重金开凿了偌大的荷花池。夏天的时候,满池的荷花开了,有“莲叶何田田”的景观,令人赞叹。    顾昔来的不巧,初秋时进府,荷花已经开败了,没有见过满池荷花盛开的情景。如今是深秋,更是连一片残败的荷叶都看不到了。顾昔不顾荷花池一片荒凉,在池前捡了一块空地坐了。不知为何,看见眼前的景色,莫名想起以前的事。    李商隐有诗:“留得残荷听雨声”,顾昔小的时候不喜欢,觉得李商隐的诗小气,虽然迤逦缠绵,到底不是大家风范。后来家里出事,顾昔才懂得李义山的这句诗。    小的时候,顾昔并不是安静文秀的大家闺秀。反而,他最喜欢看唐传奇的游侠故事,希望自己有一天成为“红线郎君”。邻居家的小姐姐倒是温柔可亲。    家里几个孩子中,他最调皮,但是最得父亲欢心。阿姊与幼妹上学堂读书,他也偷着去,被父亲发现,挨了好一顿斥责,担心他性子野了,嫁不到好人家去。顾昔永远记得那一天,她那当御史的母亲说,她顾文山的儿子,才不要学男子无才便是德的陋习。便是文武双全,也有大把的好女郎等着挑选。父亲被说服了,自此他便和姐姐、妹妹们一起来学堂读书。长兄是个温柔娴静的,只在一旁温柔地做针线。    中秋节的时候,夜晚,父亲准备了可口的月饼,他刚和邻居家的恶霸打了一架回来,姐妹们文章做得好,得到了私塾先生的夸赞。她们一家人在树下乘凉,赏月、吃月饼,真是美好的一天。他本来以为他们一家人可以永远这样下去,如果这世间没有姚臻此人的话。    所谓“落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此身虽在堪惊。”顾昔慢慢地站起来,提了红白相间的碎花袄裙,一面往前走去。他早已选择了一条路,不敢回头。    这天夜里,顾昔总是睡不好,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他在梦中哭喊,伤心欲绝。他梦见他爱上了一个女人,却亲手将她的头颅斩下。他哭得声嘶力竭,大叫“不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自己这么伤心。等他把满是血的头颅捡起,却看到那个女人,长了一张和姚臻一模一样的脸。    和姚臻一模一样的脸。顾昔突然惊醒,汗水打湿了枕头,他仍旧大口喘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不详的梦,难道姚臻真的死了?    这时候是深夜,王府规矩大,本该万籁俱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屋外却人声鼎沸,十分热闹。顾昔披了衣服,打开门,果然众人忙得人仰马翻,个个脸上洋溢着欢喜神色。顾昔心中有一个不成熟的猜测。正巧有一小侍端着水盆从门前走过,见到顾昔面上满脸疑惑,停了下来,道:“公子,你还不知道吧?殿下从宫中回来了。”    顾昔如遭雷劈:原来这果然是一个圈套,一个请君入瓮的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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