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六王谋逆而败,崇德帝下令将牵涉此事的所有官臣彻查,三品以下官员助纣为虐者,全部贬谪他乡,而三品以上官员凡涉及者,一律诛杀。    也因此,朝廷大换血,朝会议事破例将科举考试提前至下月。操手此事的顾襄城不得不加快科举事宜,虽时间仓促但对试卷及其考场布置都再三小心。    是日,顾襄城从皇宫退朝,径直驾车回府。甫一下车,管家就上前道几位爷已在书房候着。    顾襄城站在府门前,长身玉立着一身月白广袖锦袍。身侧管家正寻着他目光所及处望去,只见得是顾府那块宽大亮堂的镀金牌匾。    管家不明白自家老爷何故停下,自知多嘴仍是问道:“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顾襄城敛下眼角,淡淡道:“准备好茶点,给他们送去,另告知本官即刻就来。”    管家领了吩咐,嘱咐奴才快些准备,又想着那几位爷每次来都大废心血,今个儿还多了位姑娘,怕也是个厉害人。遂又令几个女婢去膳房取些花茶类,供那姑娘品用。    顾襄城踏入书房前,就已在外头听到他们的谈笑声。挥手禀退了所有跟随的下人,方走进书房。    书房外屋两排落座处,皆被人坐满。坐于坐首椅处的,则是日日与之相处的五王南清。    女婢已将上好的茶煮好奉上,南清悠悠品着,与对侧的如玉公子交谈着:“公子兄,今个儿虽不能做到不醉不归,但是这茶算得上极品了,我们便以茶代酒,做得不急不归!”    对侧坐着的是塞外刚回的公子邺离,穿着绛紫色锦袍,身姿挺拔颇有梅竹风骨。虽长年征战但深受族中培养,礼仪教养不差一二,容止俊雅。    听得南清这般评价手中名茶,他便不急不慢地也品了一口,疑问道:“这茶出自顾尚书府中,水准自然是差不了的。只是我实在不明白王爷口中的,不急不归是何意思?”    他这话一说,引得坐于旁侧的女子笑话,公子邺离却还不甚明白,转头看那女子。    那女子秀眉一挑,将问题扔给了南清。而顾襄已落座堂首,手臂微倚靠着桌沿,听着他们的言语,笑而不语。    “这个啊。”南清已饮完一盏,颇有主人翁意识,自顾自地又倒了一盏,悠悠道:“公子兄果是二愣子脑袋,这茶说到底和水是同一个玩意儿,茶喝多了就如同水喝多了,难免会有急。又所谓人有三急,公子兄还需本王仔细解释吗?”    公子邺离听了一半半大抵就明白了其中意思,也懂了其他二人的笑意。却因南清那诡异的笑颇显尴尬,只连连点头道了明白,复又饮茶。    南清见公子邺离已无玩笑之意,将心思又落到那女子身上,笑道:“本王这几月不见知酒,知酒竟出落得愈发窈窕美妙。”又是啧啧惊叹道:“依本王看,假以时日待知酒嫁娶之时,定是满城公子少爷前来府上排着队来求亲。”    南清说着便欢畅笑着,凤知酒却煞有心事的向某处撇了一眼,轻声道:“王爷是谬赞了。在下性子粗野,实是不合帝京公子的眼。既合不上帝京公子的眼,便也算不上倾城之姿色。”    南清闻言又道:“帝京公子千千万万,知酒只是合不上那某某公子的眼,也是那人不辨蚩妍。何必纠在这朽木上,那花丛遍野,知酒就去寻最合心意的那朵。”    南清这番言辞,不过也是劝诫凤知酒断了念头。也并非是自个儿不愿成人之美,实在是那朽木不可招惹。    凤知酒也不愿将时间都花在这等事儿上,遂点头领意。目光极力不去望那堂首之人,但余光还是不可忽略地瞥见,那月白身影举止优雅,就连喝盏茶与人谈笑,都是不紧不慢带着与生俱来的贵家公子仪范。    南清见对侧那两人实在不会调侃,遂转头对顾襄城道:“顾尚书这几日不进宫吗?本王看父皇又命人研究了一盘新棋,这几日大概是又要令你进宫对弈了。”斟了新茶又道:“顾尚书的棋法可谓精湛,与父皇博弈无个四五时辰断不会结束。这不,每到尚书入宫对弈,宫里头几个妃嫔可都抱怨了,说是尚书又来夺恩宠了。”    顾襄城听着那头的调侃,嘴角抿着清浅的笑意,手中那盏茶尚未动过,他便放置一旁静待茶凉。待茶放置好,才抬头直视了南清道:“我听人说,王爷这几日同大司马家的长公子走得近,难怪这性子也慢慢去随了周霸王。”    南清怎不懂他的调侃意味儿,反讥道:“这周霸王人如其名确实霸王,但也只是外表霸王,哪像是某些个人,骨子里的霸王!”    顾襄城笑道:“例如王爷的霸王性子,燕山铭这几日可没少遭苦头吃。”    南清喝茶的动作一愣,随即想起前几日因燕山铭新得书帖,笔法飘逸隽秀甚得我心,高价买取未果,已有放弃之意。不料燕山铭之妻知晓此事,责骂此人是个大手大脚的败家子儿,还令燕山铭罚跪门外。他也是个有骨气的书生,又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死活不跪。未想他家妻子一怒之下欲把书帖烧掉,南清极有眼力价的从中拦下,收入囊中。而燕山铭最后还是罚跪了一整夜。    南清百思不得其解,燕山铭说好的傲骨梅竹气节,咋是说没就没,说跪即跪。    对这一疑问,周霸王那日可是怎说的?    他取了最烈的酒大口大口一喝,方是不怀好意道:“确实是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是俗话又云石榴裙下死……膝下黄金再多,没了婆娘不还是个光棍汉。”    南清思及那书帖尚高挂府中高阁,饮了茶又道:“本王只是趁乱护住了此帖罢了。燕山铭这几日虽遭了婆娘打骂,却也令得夫妻愈发恩爱,这男女闺房情趣之事,岂是尚书这一光棍汉能懂的!”    凤知酒听二人正讨论燕山铭,不由道:“不知为何,这几日与他碰面,那人似是有事在身,想于皇宫中寻人?”    此言一出,顾襄城与南清俱是笑而不答,令得凤知酒愈发觉得此事诡异,却实是不明白。    顾襄城身子微倚在桌案侧,回了正事道:“大良军队撤退边疆,不知道你们二人亲身此战,有何看法?”    公子邺离开口道:“大良撤军诡异异常,当日借兵各诸侯国扰乱边境,确实是觊觎我们国家,但是更深层应该是探我朝虚实。”    那骨节分明的指尖正轻点茶沿几下,顾襄城点头道:“不错,邺离的看法也是我还有王爷的看法。这次的平剿既是终点也是起点。”    凤知酒看着茶盏中漂浮的素白花团,故意地不去看那人,直言道:“不仅是尚书和王爷等人有此想法,太子殿下等人亦是此等看法。我所料不错,不出三日即会有人上奏帝王,朝议此事。”    顾襄城淡笑出声,那茶已消了热气,他饮了一口待片刻,方道:“等朝议大良撤军等事,又要掀起风云,先是朝廷……怕是到了最后关头才是边境要塞。”    众人皆是明白此意,或低声叹气,或沉默不语。    一些军政要事争乱,往往都是文官之间一场口舌之争,以从中谋得私利。亦或者踩压他人以此抬高自个儿,随后是成为了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杂事。于是帝王为寻得最大利益,会把些许决议一直搁在那等更好的抉择,耽搁最好时候,远在塞外的将士以血肉之躯搏取更多机会。    南清道:“本王今日晚朝罢后,会独自面见父皇,届时会亲自告知父皇,无需任何朝臣从这奏折内容中添油加醋。”    此做法确实稳当,众人皆是点头。又是饮茶清谈片刻,管事的大步走入书房,对各位贵人依次行礼,到了最后方对自家主子道:“爷,你吩咐下人准备的药膳已妥帖,不知接下来该如何?”    “送到烟雨楼去,就说是本官送予沉鱼姑娘的。”顾襄城但也不顾忌他人在场,继续道:“如果沉鱼姑娘不收,你便等到她收下为止,否则不必回府。”    管事的急忙道是,匆匆退去办妥此事。顾襄城继续饮茶,但堂下凤知酒因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小事,心绪不宁。    心里头藏了事情,总会有点失魂落魄,以致最后告别出府时,险些绊了一脚。幸得一旁公子邺离及时扶住,免遭肌肤之痛。    公子邺离轻声询问:“可是心事?”    凤知酒怔愣片刻,余光又是瞥见那月白身影,终是点头承认。    公子邺离又道:“放开些,好不容易有歇息时辰,别累了心神和身子。”    这厢场景全落得顾襄城与南清眼中,两人站在一同目送另二人驱车而去。    南清手中的折扇一收,戏谑的目光随后落到顾襄城身上,道:“真是可惜。”    “如何可惜了?”    南清不怀好意道:“可惜姑娘有情公子无意,本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终究无缘。姑娘可谓情深意重相思深种,可叹郎君凉薄无情,不懂风花雪月,终将是错付。”    “王爷这戏腔不错。”顾襄城笑容清浅,深解此人话中之意,不紧不慢道:“终究只是话本子里头的故事,而现实中是这姑娘无意公子无情,毫无相干的两人谈何可惜。”    南清急道:“怎么不相干!别人看不透的事情,但本王与你与凤知酒相识早已不是三年五载,你们这眼神一对上,本王就知道你们心里揣了什么事儿!”    顾襄城不愿再与这男人多费口舌,知晓他料定的事绝不轻易松手。随即转身入府,引得南清急忙跟上来道:“时辰不早,本王今日没时间与你问话,等有个空闲日子再说不迟。”    南清言罢,就要呼车出府,却被顾襄城喊住,淡淡道:“既然王爷要入宫商议事情,本官也需入宫取些东西,正好顺路一同去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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