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

这里，是哪里？　　　　泽田弥站在宽广的道路中央，神色茫然。　　　　暮色四合，星垂平野。　　　　冷飕飕的夜风穿梭在空旷的街道上，大街两边的房屋矮小而陈旧，木质的门扉紧阖，砖瓦砌成的屋檐压得低低的，昏暗的灯火透过纸糊的窗框在屋檐下洒下一小片光晕。在灯火照亮的范围内，能看到丛生的半人高的杂草，整条街道显得冷寂而萧条。　　　　并不是正常情况下能够看到的古老建筑，泽田弥站在这个显而易见地诡异至极的场景中，身上还穿着刚刚准备睡觉时换上的白色睡裙。　　　　“尼酱……”银色的长卷发被夜风轻轻掀动，年龄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茫然地站在原地轻唤了一声，然而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回应。　　　　不在这里，哥哥们都不在这里。　　　　泽田弥咬茫然无措地眨了一下眼睛，现在，要怎么办？　　　　她感觉不到哥哥的位置，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哥哥身上的火焰庞大而耀眼，即便他出门去上学了，她待在家里，依然能够感觉到他的火焰散发出的温暖。后来找到大哥后，虽然他们隔得更远了，她也还是能够感知到他所处的方向。所以泽田弥一个人的时候从来没有害怕过，因为她能感觉到她重要的家人一直陪着她。　　　　可是现在，在这个寒冷的夜色里，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哥哥，不见了。　　　　两个都不见了……　　　　泽田弥咬了咬唇，决定先沿着这条道路走出去。既然哥哥们突然不见了的话，找回来就可以了吧。大哥以前也走丢了，不也被她找回来了吗？　　　　内心暗暗给自己鼓气的小萝莉迈开腿开始往前走，只不过她还没走两步，木质的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泽田弥回过头。　　　　仿佛一幅时代剧的剧幕在她眼前徐徐拉开，伴随着清脆的六角风铃的铃音，一辆帷幕低垂的牛车向她缓缓驶来。驾车人手中的灯笼摇摇晃晃地照亮了前方的一小段道路，泽田弥看着那一片光亮越来越近，最后在她跟前停了下来。　　　　一把蝙蝠扇从车里伸出来撩开帷幕露出车中人的身影，看着夜色中孤身一人站在路边的泽田弥，一身白色狩衣的俊雅青年唇角微勾，有些讶然道，“哎呀，居然是一位年幼的姬君呢。”　　　　清润优雅的嗓音中带着溶溶的笑意，如月色轻柔地拂过山川湖泊，明明是偏冷的音色，却在流经耳边时透出浅浅的温柔。　　　　好漂亮的火焰……泽田弥略微睁大了眼睛，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夜色中安静燃烧的火焰明亮而耀眼，充满了蓬勃的生机，带着让人想要亲近的暖意。除了两个哥哥，她还是第一次在其他人身上看到如此明亮而辉煌的火焰。　　　　“那么，姬君你是迷路了吗？”于太阳落山明月初升的逢魔之时，在萧索的道路边上遇到一个从头到脚都写满了可疑的小女孩，这位相貌俊美，气质典雅的青年却未见有多少惊讶的样子。见银发小妹妹看着他不说话，青年倾下身，微微笑着向她伸出手，“夜深霜寒，姬君尚且年幼，一个人在此地的话，怕是有些危险呢。”　　　　“如不嫌弃，不妨暂且到在下府邸暂居一晚如何？”　　　　泽田弥抬起头看着那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的明亮至极的光芒，思考了一下，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车辇在一座外表古老的唐式宅院前缓缓停下，宅院的主人伸手扶泽田弥下了车，低头看着她微笑道，“姬君，这里就是在下的住所了。”他身后，身材高大的侍从一动不动。他从泽田弥上车，一直到现在沉默地给他们开门，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对自己家的主人半路捡了一个非常可疑的萝莉回来的行为也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就好像贵族高门中专门训练出来的沉默又忠诚的死士一般。　　　　有些老旧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衣着艳丽容貌秀美的侍女早已等候在庭院内，见到宅院的主人回来便纷纷围了上来。　　　　“晴明大人您回来了？”　　　　“晴明大人您今天回来得有些晚呢，是在宫中有什么事吗？”　　　　“咦，大人您还带了客人回来吗？好可爱的孩子！”　　　　莺声燕语，香风阵阵，一身白色狩衣头戴乌帽的俊雅青年从容微笑道，“好了凌女、蜜虫，不要把客人吓到了。”　　　　言罢他轻轻蹲下身，眸中带笑地平视着抬头看着围过来的侍女们，神色好奇的小女孩。　　　　月色下，青年唇边的笑容典雅中透着三分狡黠。　　　　“好像一直都没有向姬君自我介绍。在下安倍晴明，是一个阴阳师哦。”　　　　这个名字，好耳熟……银发小女孩回头看向他，眨了一下眼睛，“泽田弥。”　　　　名为安倍晴明的俊雅青年眸中的笑意加深了一些，“是姬君的名字吗？”　　　　泽田弥点点头。　　　　几位貌美的侍女们环绕着安倍晴明和泽田弥，带着他们穿过回廊，引到庭院右侧的房间里。　　　　泽田弥安静地跟在自称安倍晴明的青年身后，看着他唇边噙着微微笑意地回答了侍女的问题，“因为今天出宫门的时候被藤原中纳言大人拦下了。”　　　　“藤原中纳言大人不是一向对阴阳数术之类的东西不顾一屑吗，怎么今天突然找上门来了？”　　　　“说是最近一直被噩梦所困，怀疑家中有恶鬼。”　　　　“嘻嘻，做恶梦不是很常见的事吗？这样都怀疑到恶鬼身上，这位藤原中纳言大人是不是胆子太小了……”　　　　“这个啊……”安倍晴明微微侧头，回忆起宫门外找上自己的男人那格外憔悴的神色和周身若有若无的妖气，不在意地笑了笑，“谁知道呢。”　　　　“那晴明大人您答应了吗？”　　　　“唔，我这几日正好有物忌在身怕是无法出门，于是推荐他去阴阳寮了。”　　　　“清明大人您还是这么怕麻烦呢。”　　　　几句话闲谈完，待客的和室已经到了。几位侍女恭敬地拉开纸门，躬身一礼后退下。安倍晴明带着泽田弥走到和室中央的榻榻米上坐下，一位穿着女房装束的美人跟着走了进来，坐在另一侧开始垂首烹茶。泽田弥顺着她走进来的动作扭过头去看她，烹茶的美人姿态优美而娴熟，墨色的长发顺着她的肩侧如流泉般滑落，层层叠叠的衣摆垂落地面如花朵安静地盛开。　　　　一盘碧色瓷碟装着的茶点放在泽田弥面前，泽田弥顺着那碟点心抬起头，目光疑惑。　　　　穿着浅碧色唐衣的女子朝她笑了笑，礼貌地躬身一礼后离开。　　　　“看来姬君有许多疑问。”右手的蝙蝠扇在掌心敲了敲，安倍晴明笑意柔和地看着面前的银发小女孩。　　　　泽田弥回头看着他，轻轻地开口，“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平安京。跟姬君所处的，恐怕并不是同一个时空。”　　　　如果此时坐在这里的是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听到这句话或惊讶惶恐或大斥荒谬，至少都会连连逼问对面自称安倍晴明的青年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然而此时遇到这桩灵异事件的是泽田弥，作为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她轻而易举地就接受了自己穿越了时空这个事实，然后直接了当地开口询问。　　　　“怎么回去？”　　　　“并不需要姬君做什么，很快就能回去了。”安倍晴明轻轻地朝她笑了笑，“姬君一觉醒来就能回家了。”　　　　看着小女孩有些迷惑的神色，安然静坐在原地的青年微笑道，“如果不能理解的话，姬君就当做是做了一场梦吧。梦醒了，姬君就在家里了。”　　　　泽田弥点了点头，然后有些好奇地看着膝行上前恭敬斟茶的美貌侍女。　　　　“姬君对凌女很感兴趣？”　　　　银发小女孩轻轻点头，有些犹豫地开口，“她们，不是人类？”　　　　安倍晴明略微有些惊讶地笑了，“这可真是……居然被认出来了啊。”　　　　连垂首斟茶的美人都有些惊讶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十指纤纤的素白双手轻轻地将酒壶放在食案上，穿着浅色唐衣的女子掩唇而笑道，“之前博雅三位来的时候，都没有认出来我们并非人类呢。姬君可真厉害。”　　　　“在下的式神还是第一次被人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安倍晴明端起茶杯，饶有兴趣地询问道，“姬君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火焰……不一样。”　　　　“火焰？”安倍晴明低声呢喃了一声，若有所思地垂眸凝视着泽田弥的眼睛。神秘又优雅的浅紫色，如此时庭院的正中央，夜色中盛放的紫藤花。在那双眼眸的深处，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原来如此。”右手的蝙蝠扇轻轻敲了敲掌心，似乎解开了一个疑惑，安倍晴明微微偏了偏头笑了，“姬君一直开着灵视吗？”　　　　“灵视？”泽田弥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词。　　　　“能够看到灵，感觉到灵的一种能力。即便努力去修行，也不一定能够得到的特殊能力。”安倍晴明垂眸看着银发小女孩茫然的面孔，“姬君的灵视是天生的吗？”　　　　泽田弥回想起自己有记忆起就似乎跟其他人不一样的视界，点了一下头。　　　　“是吗？”清雅的声线低缓得几乎融入夜色中，名为安倍晴明的青年突然伸手安抚地揉了揉泽田弥的发心。　　　　银色长卷发的小女孩茫然地抬起头，宽大的袖摆顺着她的脸侧滑落，穿着白色狩衣的青年低头朝她露出一个近乎温柔的笑容，“真是辛苦姬君了呢。”　　　　自出生以来看到的东西就跟被人不一样，安倍晴明当然明白那种身在人群中独一无二的痛苦。　　　　“姬君想关掉灵视吗？”　　　　“可以关掉？”　　　　“既然是一种能力，当然是可以控制的。姬君想要学习如何控制吗？”　　　　泽田弥点了点头。　　　　“那么，就由在下来教导姬君吧。”安倍晴明收回手，唇角轻轻勾起，“并不困难，姬君一定很快就能学会的。”　　　　清晨的阳光透过卧室的玻璃窗洒在靠窗的小床上，泽田弥在床上翻了个身，觉得被窝里面暖融融的。　　　　“纲君，再不起床的话就要迟到了哦。”　　　　妈妈温柔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泽田弥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可是哥哥的火焰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呢，还在睡觉吧。　　　　唔？哥哥？　　　　泽田弥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依然是熟悉的灰白色视界。只不过周围熟悉的家具轮廓和隔着一个墙壁安静燃烧的温暖火焰让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了家里。　　　　可是真的是“回到”吗？泽田弥困惑地从床上爬起来，左右打量了一圈四周，并没有任何异常让她察觉。抬手揉了揉眼睛，银发小萝莉有些呆地回头看向窗外温暖的阳光。昨天晚上见到的场景，该不会真的是做梦吧？　　　　虽然有些沮丧自己的特殊视界，那个大概叫做灵视的东西关不掉了，但是哥哥们没有搞丢……泽田弥顿了顿，闭上眼睛感知了一下遥远的东京那簇熊熊燃烧的火焰，满意地点了点头。嗯，没有搞丢！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小萝莉开心地倒回床上打了个滚，趴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尼酱还没有起床呢……没关系妈妈会叫他的，大概吧……”　　　　泽田弥闭着眼睛低声呢喃着，陷入了梦乡。一只蓝紫色的蝴蝶扑扇着翅膀，从她的窗外翩翩飞过。　　　　泽田弥起床的时候已经是早上9点，赖床得差点迟到的哥哥泽田纲吉已经赶去了学校。银发小萝莉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下楼，楼下的大厅里，泽田妈妈正围着围裙边哼着歌边做家务。　　　　“妈妈，早安。”　　　　“弥酱，早安。”泽田奈奈抬起头朝女儿露出一个有活力的笑容，“早餐放在客厅的餐桌上了哦，弥酱快点去吃吧。”　　　　“好的，谢谢妈妈。”　　　　泽田弥踩着毛茸茸的兔子拖鞋，慢吞吞地朝客厅走去。在路过客厅的大门时，突然听到客厅外传来的门铃声。　　　　“咦，是有谁来了吗？弥酱，帮妈妈开个门吧。”　　　　“好的。”　　　　泽田弥打开客厅大门，换了鞋子走到院子门口，拉开门。　　　　白色蓬松短发的少年斜倚在门口，怀中一束双枝蓝色妖姬，手里拎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修长的手指还按在门铃上。看到打开门的小萝莉，他低下头有些惊讶地笑了笑，“哦呀，这一家家里的小孩子吗？你好哟。”　　　　“我叫白兰杰索，是你们的新邻居哟。”　　　　茫然地眨了眨眼，看着门口欢快跳动着的明耀至极的熟悉火焰，银发小女孩一脸懵逼。　　　　泽田弥，六岁。在前一天晚上刚刚做了一个两个哥哥都丢了的噩梦之后，第二天起床打开门，在门口捡到了第三个哥哥。　　　　给她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