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异之人

天帝房中，司修低着头请罪道：“今日……臣不该一时意气，出言冒犯陛下。只是请陛下明鉴，我们在这里几天应该也能感受到，许祈笙和陶遗二人并不会对人间构成威胁。”　　轩辕熠的食指无意识地轻扣桌沿：“朕实在想不到，昔日看到妖就扬言要斩尽杀绝的天辰星君，会有为妖求情的一天。”他起身正视着他道：“现在感受不到，那我们走之后呢？”　　司修拱手道：“陛下请放心，臣算过他们命数，许祈笙夫妇不但不会祸害人间，以后还会行善积德，他们的孩子更会是一代人才。”　　“你还专门为一个凡人去算命数，果然准备的很充分。”他走到司修面前：“那你可有算过自己，算过和我们一路同行的那四个妖？”　　“这……我算不出来。”司修表情微涩：“陛下也知道，星君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更无法算出与自己命运开始相关的任何……”　　“我且问你，许祈笙夫妻二人确实无害人之心，但若有一日出现不同种族之结合，会给三界带来灭顶之灾，那个时候……你可还要坚持促成他们的姻缘？”　　司修严肃道：“臣绝不会心软。”　　“好！记住你今天这句话。”轩辕熠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忠臣良将，他有点后悔遣太白金星去收余孽而留下天辰星君。司修，希望你不要误入歧途，若真有那一天……朕绝不留雪叹。　　司修走后，轩辕熠从怀中取出一支细长的香点燃，瞬间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天帝。”　　轩辕熠面色严肃：“传令风佑真君，替朕暗中查探魔霖此人。”　　“是！”黑影须臾间又消散开。　　六月的艳阳炙烤着大地，然而毒辣的日光却挡不住官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旅者。道路旁一处简易搭建的茶棚中，坐满了来来往往歇脚的游人。　　“唉好热啊，没想到往南的气温会这么高！”鬼夕扇着手道。还是那个桃花村四季长春舒适，早知道他们就该继续住到夏季结束的。　　坐在一旁的夙徊忙从包袱里取出一把折扇，打开给她扇着风：“快到小暑了确实会很热，再忍忍，我们再行五六日便能到前面的金陵了，到了县城再好好休息下。”嘈杂的茶棚里，鬼夕和夙徊坐在同一边，妖路坐在他们右侧，玄非尘、轩辕熠与司修则坐在另一张桌上。　　鬼夕阻下了他扇风的手嗔道：“真是傻书生……你不热么？”　　夙徊还傻笑回道：“我还好。”　　身为妖怪的婳梦怎么会不知道调节自身的体温呢？妖路看着铄石流金的酷热天下，一身长袖长衫包裹着的传统书生，轻笑道：“梦怎么会热，她是担心你中暑呢。”　　夙徊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即想起了什么，伸手摸到怀中的玉道：“这玉好像可以驱寒避暑，怪不得我一直没多大感觉。”他又仔细看了看这块玉，没想到阿姐给他的东西功能如此大，他以前一直戴身上都没注意过，等回去一定要同她好好说说，这么好的宝贝应该留给她自己才是。　　“这块玉你一定要好好收着。”鬼夕郑重地看着他，又道：“阿徊，你家离金陵近吗？”　　“我家还要稍微往北边走一点，我们之前途中有经过。等这次陪你们去过金陵，我得回去一趟了，阿姐要是知道我过家门而不入，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啊……”鬼夕微惊：“居然已经路过你家了？”　　夙徊道：“其实也不算路过，只是经过了淮楚县城附近，我家还离县城有一段距离。如果你们愿意的话，随时可以去玩，我姐姐人很好的。”他定定地看着鬼夕道。　　鬼夕脸微红：“谁要去你家……”她又问道：“听说金陵不但风景美而且美人如云，秦淮河边酒肆花坊，好不热闹，是真的吗？”鬼夕眨巴着大眼睛问道，长长的睫毛随着她的动作扑闪着，像一把小扇子在那扇着炎热却又温馨的气息。　　夙徊笑道：“金陵确实是个才子佳人聚集地，我有幸去过几次，结实了很多志同道合的好友。”　　“哦？是不是很多红颜知己？”鬼夕幽怨地望着他。　　夙徊失笑：“哪有什么红颜，是一些博学多才的读书人，他们比我有学问多了，能学到很多东西。”　　“叮铃、叮铃”一声声清脆悦耳的铃铛碰撞声渐渐靠近。　　鬼夕奇怪道：“是魔霖回来了吗？她手腕上的小铃铛什么时候这么响了？”　　声音越来越近，原本乱哄哄的茶棚蓦地静了下来，里面众人纷纷惊恐地望着外面声音传来的方向，神色充满了畏惧与恐慌。　　几人正疑惑着，便看到一抹粉色的倩影出现在视线中，同时茶棚口投下了一片阴影，原本炽烈的日光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遮挡住，空间不大的小棚子陡然变得有些阴暗。　　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但穿着有些怪异的小姑娘。一袭桃粉纱裙称着雪白细腻的肌肤，胸前绘有一条栩栩如生的锦鲤刺绣，只是那纱裙却没有衣袖，只从肩头浅浅垂下了几根粉色丝带。纱裙从腰往下双层重叠，前面的长度只到膝盖往上一点，然后向两边拉长往后延伸，而后面的长度正好垂地。如此炎热的天她却未着双履，两只雪白的手腕和双足都戴有一串缀有五六枚二倍珍珠大小的球形铃铛的彩绳。　　她的左手腕上还绑了一条绯色红绸，比新郎新娘成亲用的喜绸细一点。乌发用一支形状如蛇的铜簪随意别着，眉间一点朱砂，那张稚嫩纯真的脸颊上唇角微扬。她琉璃般的眼珠四下扫了扫，接着双眼微眯，锁定了玄非尘他们所在的那张桌子，随后信步走去。　　“没有空桌子了，我可以坐你们这里吗？”甜甜的少女声音在原本鸦雀无声的空间响起。　　玄非尘等人礼貌地点了点头。　　少女甫一坐定，便听茶棚外又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你挡住门口了。”　　阴影缓缓移动，外面的阳光再次一丝丝照了进来。　　方才的注意力一直被少女吸引，妖路几人这才注意到少女手腕上的红绸拖在地面上，蔓延至门口，而那里，赫然站了一个高大的和尚模样的男子。　　已剃度的男子脑门在烈阳的照射下有些亮眼，他看上去三十来岁，身上穿的似僧人的茶褐色常服，只是衣衫看上去有些破旧褴褛，双臂也是露在外面没有衣袖，可以明显看到臂膀上有力的肌肉，红绸的另一端便拴在他的右手臂上。他的脖子上戴了一串念珠，正双手合十站在太阳底下，大有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岿然之势。　　和尚听到声音后稍稍让开，一身黑衣、肩头立着一只雕的魔霖和淡蓝色衣衫的怪雪随之走了进来。　　司修眼角余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苍白的怪雪。　　魔霖和怪雪坐下后，妖路道：“雪叹好些了吗？”　　魔霖点头：“漠的心法还挺有效的。”　　原来习性偏寒的暗夜星狐怪雪初到闷热的南方不太适应，而身为同是古老妖兽的墨玉翎雕却有独特的对付人间冷暖之法。漠已经在玄非尘的帮助下渐渐恢复记忆，虽然修为还是不高，但是教给怪雪心法绰绰有余。　　鬼夕倾身到桌前，对她们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两个人怪……”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瞥见那个少女突然起身，施施然往她们这里走来。　　“小妹妹，我们又见面啦！”她眼睛里熠熠闪光，欣喜地对魔霖说道。　　众人皆幻听了一般，瞪着困惑的眼睛看向那个明明只有十来岁却叫一个黑衣白发比她还高点的女子“小妹妹”的小姑娘，知内情的也知道魔霖人世的年纪大概二十几了。　　魔霖抬头：“我们认识？”　　她小小的身躯往魔霖旁边一坐，开心地拉住她的手道：“你不记得我啦？从长安到锦城，再到吐蕃，我们见过好多次的呀。”　　魔霖轻蹙眉，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妖路猛地抬眼看向她，她最后找到魔霖带她离开的地方，正是吐蕃那里……　　“唔……说起来也快三百年了呢。”少女没有因魔霖的冷漠而生气，瞥到了对面的妖路后又正眼看了下，随后欣喜道：“啊这位妹妹我也见过，就是你带她离开的，我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你们啦。”　　茶棚内的人早已因少女的动作和话语吓得冷汗涔涔，哆哆嗦嗦地一步步移到门口，随后屁滚尿流地逃了出去。只有掌柜和店小二，腿软躲在台子后面抑制不住的颤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少女看着惊慌而逃的人群，面露不解之色：“他们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鬼夕暗暗翻了个白眼，那些人从听到你的铃铛声就吓得不知所措了，又听到你说“三百年”，傻子也知道我们这里坐的几个都不是人了，不吓的赶紧跑才怪。　　魔霖皱眉思索着，这个小姑娘和站在外面的大块头皆一身死气，可是似乎又没有那种迫害人的邪气。看她的态度和语气，甚至是妖路不自然的神色，说明这人没有撒谎。按理说他们特征这么明显，如果见过，她怎么都会有个印象，可是她明明完全不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