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来没有回过昙花岛,如今这里的一切,冯灯都觉得熟悉里夹杂着陌生。眼前海浪与夜晚的云雾色泽交融,潮来潮往,还能看到的是:海滩边支着数个大蓬伞,不知谁做好的沙土城堡被水淹过,坍塌了好大一块。    他会觉得这里很熟悉吗?    灯塔附近最大的礁石,就是他们小时候常坐的那块。  沙土城堡,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堆玩的东西。  绿豆糕,是她缠着他要的第一块小零食。    他会觉得熟悉吗?    晚上和简莉莉兵分两路在海滩边散步的时候,冯灯忍不住在看完了风景以后,把视线落到季源洲那儿。    触景生情——他有那么一点点感觉吗?    看样子是没有。    从散步起,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情绪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她仔细看过:他眼里最多的情绪是感叹自然浩大,物华天美。    倒是也没错啦。    如果是来到一个陌生的风景区的话,每个人都是会这样吧。可能有的人会觉得落日极美,有的人会觉得惊涛拍岸,有的人会觉得灯塔的光,绵延得长远而又郑重。    他们被季洵的那一步棋逼得只好主动出击,倒是毁掉了冯灯最初的愿景。    她想过有一天带季源洲回到这里,最好还是结婚的时候,穿着婚纱,在这里拍结婚照。    现在嘛……    与他散步在风光故地,心情算不上很糟糕。甚至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宜人,冯灯的心情还比之前在京都时舒泰了好几倍。    只是。    他们这趟来这里,很像是小学生没有做完作业就报了旅游团——风景真好,但有事没完成,总不能尽兴。    突然,他停下了步调。    冯灯也跟着停下。  不解他突然停步的那一刹那,整个海滩都像是被泡在了光影里。    原来:灯塔的光转了一个圈,散状般的光束照耀在海面上,经由海水的折射,落到他们这群人的身上。    “哇,好美啊!”  “给我拍照拍照,这个姿势好不好看。”  “很好看了,你别摆了,等会儿灯塔光又转走了。”    是的。    从上个世纪起就启用的花信灯塔,已经这样按时按点的亮灯了无数次。三百六十度幅员开,塔内的牛眼灯,发出古老而又鲜活的光芒,就这样在夜里,指引过无数船只的离港回程,乐此不疲。    季源洲看着冯灯:“好多游客在拍照,你要拍吗?”  “我不用啦”冯灯摆摆手:“有的是机会拍,我想等你想起一切的时候,再拍。那时候,心无旁骛。”    一会儿的静默。  季源洲笑了笑,对冯灯说:“那你给我拍吧。”    冯灯于是拿起手机,一边选角度,一边纳罕:“你这悠然自得的样子,搞得真像是来旅游的。”    照相软件里的一个白色聚焦框刚对准季源洲的脸。  他的脸轻抬了下,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把这当做是旅游吧。”    “嗯?”    “我是游客,你是导游,你指引着我。”    心忽然一热,注视着他的眼睛,霎然,她笑了。    好啊,听你的。    ·  京都,南站。    雷阵雨刚下过,整个天空还是阴沉沉的,大厅里是外面带进来的水渍。可惜小动物们的日常救治和照料根本停不了,于是大厅里拖干净以后还是会被踩脏,门口放的那块吸水的硬纸板毫无作用。    啪嗒,啪嗒,断底凉鞋发出四个节拍样的断断续续声响。    白东从侧间治疗室里一出来就看到夏小云抱了只湿漉漉的小灰猫从外面进来。    她穿着暗黄色的透明雨披,脚下那双夹脚凉拖已经断了鞋底。    “白站长好。”她打过招呼,熟络地抱着捡来的受伤小猫去注册以及治疗。    出来的时候,白东已经不知从哪儿拿了双拖鞋放在治疗室的玄关处。  低头看了眼那双丑到不行的拖鞋,夏小云没有犹豫,直接穿上,然后走过去和白东道谢。    他们聊了会儿,窗外的雨忽然又下了下来。    白东忽然说:“听我爸讲,你跟冯灯来做志愿者的时候,都是个雷雨天。”    “啊…我们家冯灯吗?我现在好想她啊。”夏小云抱着手臂,抬了下脑袋。    那么善良又聪明的冯灯。    她请假了,她就有点孤独。    你看,白站长这种直男会记得拿拖鞋给我。而你呢,你还会煮姜汤给我。  无比想念。    ·  石子在水面上划出一条线,因为整个江面太大,游人嘈杂,所以没有咚的一声,甚至连波纹都看不见——卷在了浪花里。    简莉莉散步回来,找到冯灯他们,三人坐在礁石上,她丢了颗石子下去,石沉江水,无声无息。    简莉莉认真地打量季源洲。    三十五岁,长得跟人家二十七八岁一样。    这种二十七八岁的观感,倒不是因为嫩,而是那种男生特有的力量感和安全感。    现代社会嘛,浮躁得死。    简莉莉见过不少三十岁朝上的男人,是男人而不是男孩。或许是因为她身处职场,所以见到的三十多岁男人大致为两个品种。有权有势的,多是眼神沉稳,踏着既有的资本和人脉,汲汲追求更上一层的台阶。没权没势的,眼神激澈,激情和清澈兼而有之,甘心在饭局上讨人欢心发展人脉,狼一样,泛着精绿的眼睛等待机遇,翻盘,然后成为上一种人。    那些,都算是没有见过世界的男人,再有权有势,无权无势,都属于没有见过世界的男人。    季源洲不一样。    他的眼神沉稳,但没有过多的欲望。就像投入江水没有动静的石子——有重量,不喧哗。    或许是因为他是个天才,三十五岁就成为了心内专家?或许就算不是天才,也算智力超群的一类人。  不知道,简莉莉不知道。  但听说他白手起家,白手起家简莉莉挺熟,从没有到有,再知足于成功的人都是见过世界的人。他们不再对未来蠢蠢欲动,知道到了哪个阶段可以停止,而没有到达的阶段,是自己能力可以达到却已经不需要的阶段。    一般来说,这种人,历经世事打磨,早已变成都市社会里的世俗分子。见过世界的世俗分子,丧失了身为男孩子时的那种纯粹的力量感和安全感。  其实这世上,少有人世俗了,却还记得自己曾经不世俗的样子。  有一点惊讶啊,季源洲的身上居然还保留着。他身材锻炼得极好,高大英俊,那种力量感不像其他男人一样——为向他人展示自己而锻炼或有一丝丝炫耀的意味。他的高大像是与生俱来,与自身气质浑然一体。所以带来的安全感就很纯粹,哪怕你是个路人,遇到了意外,见到这样的人会毫不犹豫去求助,也不担心他讹诈或对你不轨。    “京都医院的心内科有没有兴趣和我们青合科技合作?”  “青合科技不是专职于动物救助保护的吗?”季源洲感到奇怪。    简莉莉:“没准我哪天也去做流浪儿童的救助了呢?”    季源洲:“……”这位女总过去妆容精致,今天全素颜,不知是妆容还是别的原因,人似乎显得小孩子气了好多。  如此说来,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改变公司运营方式。    他顿了下,摇了摇头,看着人然后笑了:“简总说话时眼珠向右转了,心理学上,这是骗人时才会有的微表情。简总,应该是做事喜欢一心一意的人吧,骗人都骗得一本正经。好啊,简总是我们想想的朋友,要是你开办了,我去提供技术支持。”    简莉莉乐了,双手拍掌,大呼:“冯灯,你说得没错诶,他真的连心理学都懂,骗不了他。”  冯灯默。  所以说了不要逗我男朋友嘛,等你有了男朋友我会骗回来了。  我家这个,真的什么都懂的。    替冯灯观察他外貌,看他对她朋友的请求作何态度。季源洲看了丢石子到水里去的简莉莉,又看了眼陪着玩的复古颜女人。    我们想想,交到了真的朋友。    脑海里出现Dr.T给报告时,私下说的话:“你身体确实没有问题,但海马体里,我们同样发现了你国内说的那个取名灯塔的化学链。”  “它有什么作用呢?”    “还在检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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