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派在江湖上的声望极高,在武林大会中的位置极其靠前。因而,他此刻站在台上俯视下方,很轻易便看见了师姐的举止和神情。 她此刻端坐在椅子上,愣愣地注视着他,像是极为震惊。或许是没想到他赢了这场比试,又或许,是惊讶于他的变化。 下台时,他从师姐身边施然走过。 她面上带着一副极茫然的神色,像是从她身边走过的,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偶然地擦肩而过,恰巧在眼中掠过对方的身影。 华城几乎是耗费全部心神,才在这样一副表情下维持住了自己漠然的神色。 他在众人面前打败了吴有为,向整个江湖证明了自己比吴有为更为优秀,为什么,她却是这副无动于衷的神情呢? 像是连气愤都不屑。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哪怕是气他打败了她的大师兄也好,千万别这样,别忽略他啊,看他一眼。 一眼就好。 这身衣服,是他刻意留着今日穿的,比对着师姐原先畅想的翩翩美少年的形象;和吴有为的比试,也是他一开始就思量好的,比试时的身法招数、取胜的招式和最后嘴角扬起的笑容,他都刻意去做到最好。最后,竟是准备给了瞎子看。 日影西斜时,武林大会结束了。 江湖中人三三两两退了场,举办门派的弟子们也开始打扫场地。做为最后关头突然冒出,又大出风头的人物,也做为花间派的掌门,无论有没有心情应酬,他都必须待在这里,继续和江湖上的各色人物攀谈。 少年英才,前途无量。不知多少前辈赞许地望着他,口中说着类似的话语,不知是恭维,还是真心夸赞。 原先,华城最厌烦的便是这些违心的话语,这些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应酬。他被墨香熏染着长大,任面上再知礼,心思有七窍,皮下的一身傲骨也让他不屑去虚与委蛇。 可今时终是不同往日。 无论他心下有多厌烦,对于这场蓄谋已久却惨淡收场的重逢有多不甘,这场武林大会,还是落幕了。 他得到了什么呢?声望,关注,赞赏,可这些于他来说,毫无意义。 他所求的,迟迟不来,不在意的,却蜂拥而至。 人生不如意事,向来十之八九。 临走前,华城回首,最后望了一眼远处的比武台。 落日的余晖带着温暖又绚丽的色彩,昏黄中又透着暗金,将早已无人的比武台映衬得静谧而温暖。他却于这种灿烂的温暖中,突生一股深入肺腑的寒意。 落日渐渐沉下去,曦光收回它垂落人间的最后一尺锦缎,任一切为夜色吞没。 “掌门,”弟子推开门,恭谨地步至他身边,低头行礼,“屋外有人求见,说是有事想和您商谈。” “哦?”华城抬首,心中稍作思量,便揽袖将手中的画笔搁至一旁,起身道:“雁飞残月天。那便请他进来罢。” “还有,将地上的废稿收起来,带去厨房烧了。” 武林大会结束后,来拜访他的人就络绎不绝。不过一日的功夫,他就收了不少拜贴。华城没有心思去理会它们,但有个人,他却是一定要见的。 他踏入庭院时,魏无争正在静观天上的流云来去,听得他的步履声渐近,便回头望他,“师弟。” 此情此景,恰似少时。每一次他走近,师兄便会将目光移至他身上,开口唤他——师弟。 华城一时有些恍惚,脱口而出:“师兄?” “嗯,是我。几年不见,你过得如何?” 你过得如何?听到这样的一声问候,华城心中各种情绪顿时翻涌而出,在方寸之地挤作一团,混杂在一起,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垂眼,道:“我……梦里不知身是客。回到故乡,自是好的。” “故乡……是了,回到故乡,是件无比高兴的事,你过得自不会差。”魏无争勉强勾了勾嘴角,冲他一笑。 “嗯。”华城不咸不淡地附和了一声。魏无争的话好似一瓢凉水,兜头泼下,瞬时他心间混杂的万千情绪便淡了下去。 他说自己过得好,师兄便信了吗? 没想到他们二人见面,竟还有无话可说的时候。 华城站在离魏无争几步远的地方,垂眼望她。她面容平静,看不出在想些什么,许是自身气质的原因,她不说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凝着冷淡,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讯息。 在华山的时候,师兄也一样沉默寡言,经常一言不发地待在人群之外。华城知道,师兄虽然不爱说话,心中仍是记挂他们这些同门弟子的。在几个师兄弟里,师兄是和他最熟稔的,也是他最亲近、最尊重的兄长。那时两人独处,也是像现在这样安静无声,可为什么,此刻他却如此无所适从? 仿佛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师弟,”不知过了多久,魏无争开口道:“前几日,阿为写信,说你情绪不对,你……你还在为苏苏的事情伤怀吗?” 她说着,皱起了眉,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苏苏她……” “并非如此。”华城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充满不容置疑的笃定,“摇曳碧云斜。那些陈年往事,我早已不在意了。” “昨日我也在台下,你的情绪能瞒住旁人,但我是知道的,师弟,你当时在……在针对阿为。” “针对?他学艺不精,当然会败落,在你看来却是我针对他,刻意让他出丑?”打败了吴有为的时候,师姐没有看他一眼,现在,师兄也要维护那个落败的人,凭什么?愤怒到了极致,华城反而笑起来,语气讽刺,“是了,你们一同长大,你自是向着大师兄的。” “阿城!” “更行更远还生。怎么,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我和阿为是自小熟识,但我今日来,不是因为他。”她上前一步,坦然直视华城的眼睛,道:“师弟,我是在担心你。” “你天性敏感多思,遇事总喜欢藏在心里,反复咀嚼事情的始末,然后放大加深。我怕你出事。” “白帝城荒五千里。所以你是觉得我小题大做?也是,我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小事就向无辜的大师兄出手,让他在众人面前丢脸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魏无争为难的皱起眉,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心舒展开来。从身后取下剑,她郑重道:“师弟,我们比一场,如何?” 比一场?她是懒得和自己争执,干脆直接教训他一顿么?想到这个可能性,华城眼瞳倏然一缩,勉力压下心中的慌乱和委屈,他冷冷道:“教坊犹奏别离歌。我已非华山弟子,师弟这个称呼,还是免了罢。” “那……华掌门,能和我切磋一场么?” 华掌门。 闪着冷芒的剑丝破空而来,代替了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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