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微光透过纸窗,秋秋挺着毛茸茸小肚子趴在床上呼呼大睡。    镜子里俊朗秀逸的少年正襟危坐,他眼眸低垂耳尖微微发红,身后如瀑的墨发收于我掌心。接过骆眠从怀里拿出的木梳,我抚过圆滑梳齿隐约觉得眼熟。    骆眠年少时,我梳发手艺好不容易练得熟了,却许久无施展的机会。重逢以来,少年发髻总是简单一束,潇洒不羁。突来手痒,我提出梳发他怔住片刻乖巧点头。我心莫名一跳,仿佛所有离别带来的生疏散去,我们仍是当年相依为命的模样。    慢慢梳顺少年柔软的乌发,我手指微顿捻起一细丝,银白颜色烫得我眼睛发疼。骆眠独自承担重任该有多忧虑,才会无知无觉生出一缕银丝。    骆眠小时,我总爱劝他多吃多动。只因担心他个子长得慢些,容易让人欺负了去。修道之人,潜心修炼百八十载容颜常驻,不同凡人是身上少了岁月痕迹。正如源庭真人至少千年道行,不知情的人怕以为他不过二十几年轻人。    如今时日转瞬即逝,骆眠成长为有担当的少年。开心之余,我不由有些后怕。还好少年走修道之路,一时分别不至于错失太多,无法挽回。我心心念念缪城煎饼那么久,没想到缪城更换了名字,脸上常挂着笑的煎饼小哥或许…早已不在。    小心掩藏一缕银丝,青玉簪子穿过细致挽起的发式。望住铜镜里安静的少年,我吸吸鼻子,含笑道:“好了,真好看。”    骆眠微侧过脸,他轻得不能再轻道:“多谢。”    “用饭。还好多做了几道菜,没让秋秋吃光。”不喜骆眠生份的道谢,我拍拍他的肩膀忽又回过头,“还是很香。你身上是藏了何美味?好熟悉的味道……”不再夏夜清凉的荷花淡香,而更像酥香薄脆的煎饼浇上精心调制酱料,引得我咽了咽口水。    骆眠诧异眼眸微近在咫尺,我抓着他的手腕正要咬上。脉搏起伏富有血液流动,我慌忙收手退了几步坐在椅上。腹中前所未有的饥饿之感,一桌的好菜好汤全无吸引力,我的目光怔怔落在少年俊美脸庞。宛若茫茫黑夜独有光芒乍亮的月色,骆眠眉头微拢起身:“你……”    “别过来!”狠狠拍了自己一掌,我脸上火辣辣得疼也清醒了些。捂住鼻口,诱人香味却直直钻入心间。一定…很好吃,只吃一口就好。    吃了他!    脑海冒出诡异念头,惊得我后背满是冷汗。流云绯,魔族是阴魂不散么?    望向窗外阴沉天色,若有若无的气息在召唤。我扶桌缓缓站起,指尖抵上簪子尖锐一方:“你先用饭,我有事出去一趟。”    “怎么了?”木椅翻倒,骆眠直直走来。他难得慌乱摸索抓住我的手腕,死死摁住宝蓝簪子。少年神色又惊又怒,恳切道,“有事,别瞒我好不好。”    迷人香味挥之不去,黑暗滋生诡异念想。少年神情关切,胸口犹如利刃穿过,疼得双眼迷蒙。    “流云绯的鼻子坏了。你闻起来跟缪城煎饼一个味儿。”我屏住呼吸,偏开头盯住窗外天色,“很想…很想吃,又不能吃。魔族的习性,我怕控制不住。”含着哭音的话颠来倒去有些委屈,肚子呼呼作响,脸红憋屈如我不由止住了声。    “你不会。”骆眠像松了口气,他趁我不注意收走簪子,“小心别伤了自己。”    “你不懂,感觉很怪。”指尖没有持续疼意,我心里一慌欲逃走却被拉回。    “你怕伤我。”骆眠抿抿唇,神情凝重,“你会吗?”    “绝不会。”我脱口否认,眼睛直勾勾盯住骆眠的脖颈,“可我不能冒险。”    “魔气,他们来了。”缪城煎饼香味愈来愈重,我看到活脱脱超大煎饼一无所知露出白皙的脖颈,脆弱又可口。    指尖掐入掌心,我勉强分清煎…骆眠的话。暗暗记着护少年周全,我冷声道:“流云绯的人,我去看看。等我回来。”    “不。”骆眠的话让人气急,他轻轻笑起,“我说过保护你,怎能让你一人去?”    少年的倔强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佯装心并无跳的飞快,我软声道:“一里远,再近会让他们起疑。”    “好。”骆眠眉眼专注笑道。    子夜,瘴气围林。我冷着脸踏入其中,黑色影子重重。    “护法大人。”黄鼠狼低垂棕色长尾,俯首道,“属下们来迟。”    流云绯的人浑身凶恶煞气,我硬着头皮冷笑道:“一离魔界,你们都成废物了。”    一众魔族噤声伏地,黄鼠狼竖起浑身寒毛,它叼过来一副画卷和书册子,低声道:“护法大人责罚,属下们毫无怨言。这是潘出尘的画像和大人吩咐查的缪城。    倏忽接住飞来的画卷和册子,我摆摆手:“回去,别再丢人现眼。”    “护法大人,”黄鼠狼棕黄的眼睛望向我身后,低沉含杀意道,“可要属下除了这胆大妄为之人。”    树影重重,黄鼠狼盯住的是骆眠方向。几位凶神恶煞的魔族纷纷流哈喇子:“好香——吃了他,吃了他!”    “凭你?”怒火后怕攻心,我一脚踹向黄鼠狼的胸口,踩上它的脸望住一干瑟瑟发抖的魔族,恨声道,“本护法看上的人,谁敢动?”    不可能。骆眠离得那般远,不该被小小魔族察觉。先前少年身上顺利潜入魔界,应有掩盖气息的法器。难道是那张纯白面具。面具破碎后,我便能闻到的香味,看来这些魔族也嗅见了。    黄鼠狼疼得扑腾前爪,龇牙咧嘴并无反抗:“护法大人挑中的不是潘出尘?属下们可将他们都带回,等护法归来成亲。”    “闭嘴,他们还有用。”我学着流云绯目空一切的性子,眼含冷意道,“滚回去。等等…你们从那闻到什么味道?”    黄鼠狼一时没稳住,眼冒火光:“烧鸡。”魔族的回答各有不同,一律贪婪咽着口水。    想着骆眠面前的样子,我羞愧窝火得不行:“全滚回魔界。要敢给本护法添乱,你们都得死。”除了黄鼠狼依依不舍,其余魔族跑得比兔子还快。我转转微疼的脚踝,感叹流云绯积威够深。    踮脚摸摸骆眠脑袋,我无奈笑道:“你在魔族眼里可是香饽饽。面具坏了,你再弄一副?免得招惹妖魔。”    “面具?”骆眠摇头,拎出一道黄符,“我没有。隐藏气息的是它。”    “半张纯白面具呢?”我比划了半天,骆眠皆是摇头。在我眼中,骆眠一直闭眼戴着面具。直到堕神涅弘的一剑,面具破碎他方睁开了双目。奇怪香味才开始存在,差点让我失了神智。    流云绯的誓言起了作用,我眼中的骆眠真是这个模样么?心下一沉,我若无其事笑道:“无妨,有我在。那些魔族不敢近身。”    骆眠像是明白我心中困惑,他微俯身温言道:“你可以摸摸看,我的样子。”少年睫毛微颤,轻轻拂过我的心间,乱了一水波澜。    “下…次。”我莫名磕巴,竟有些无从下手。少年太乖了,我干巴巴转过话头,“哎,潘出尘的画像。”    “是么。”骆眠垂眸低语。    摊开黄鼠狼献上的画卷,我好奇潘出尘的相貌到底有多芳华绝代。想来我不光用眼看,用画像也能了解骆眠如今长相。    画卷徐徐展开:月白长衫,少年翩翩含笑,灵动双眸宛有千言万语。    四周安静得不可思议,我心掀起滔天巨浪,震惊不能自己:“太像了……”少年完美无瑕的面容梨涡泛泛,隐约瞧见当年笑容爽朗的缪城小哥。    细碎雪花飘零,小巷后院小车摊子推出,缪城煎饼的布牌上字迹挥洒自如。    “仙人姑娘,天气这般冷,为何赤足行走?”衣着干练的小哥刚让师傅骂了一顿,他脸色并无阴霾,反而笑着回身捧来一双布鞋放在雪地石阶上。    小哥笑有梨涡,蹲身絮絮念叨:“这是为娘亲做的鞋。”他不好意思摸摸冻的通红的耳笑道,“有些大,仙人姑娘先穿着好了。没事,无人看见的,姑娘快穿上。冻坏了可不好……”    微热指背触上眼角,骆眠低声喃喃道:“为何又哭了。你从不轻易流泪……”他露出细白腕部,主动放在我嘴边,“饿了,你咬一口可会好些?”    当我是秋秋,逗着玩么?魔族吃人可是不吐骨头的。我一时哽住瞪大眼,无言的悲伤让骆眠认真神色吓走了大半。    推开诱人的手腕,我气笑道:“回去吃饭!”    “好。”骆眠放下手,伴在我身侧不紧不慢走着。    香气一点点塞满心间,除了魔性蠢蠢欲动,不知为何我竟有点心安。    缪城小哥,他还在吗?是不是再吃不到他远近闻名的独家煎饼了?潘出尘,他与小哥有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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