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    宜动土,宜修缮,宜嫁娶,宜祭祀。    沐浴过后,清心为我穿上了厚重的朝服,层层叠叠的华服大概有六层之多。    “陛下还未来吗?”我问道。    清心为我一边为我整理衣裳,一边回答我:“回郡主的话,陛下还未到。”    我揉了揉眉心,心里有些烦躁。加之昨日睡得不□□稳,今日不到寅时便起了,心中更是焦虑不安。    不知不觉中清心已经为我穿戴整齐,我发现这身衣裳与之前的又有所不同,这一身更加华丽些。黑红相间穿插着金丝线所绣的锦衣,所用的织锦是月华锦,因如月华般光亮皎洁故为此名。    外衫上面绣着华丽的凤凰,好似一大片一大片的火焰花耀眼而绚烂地开着,光彩夺目。正有诗云:“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袖口处绣得却是清新的莲花,纹路很淡,一针一角皆是细致入微。衣襟处用云纹装饰,更显大气。长长的裙摆迤逦拖地,浅浅细腰间,拥霞裾琼佩。玉颈生香,饰真珠璎珞。    头发挽了个传统的云髻,剩下的三千青丝平铺在锦衣上,黑发如墨,新月如眉。    头戴四凤凰尾珍珠冠,珠片串着金花珍珠轻轻往下垂落,四凤四翼,前后各有珍珠流苏装饰。耳边坠有为红翡珍珠缠金坠,洁白如玉的纤纤玉手仅仅戴了只红玉镯,更衬得肤白胜雪。    “这是……并非我的朝服。”我迟疑过后,又加以肯定地问道。    “启禀郡主,是王爷让人送来的,是长公主衣冠。”清心笑着回答。    “长公主的衣冠?”    “今日是郡主首次在各国面前出现,穿得可不得齐整些。再说了,当今皇上可就您一个亲近的姐姐,以王爷的地位,就算是封了长公主,这也并无不妥。”清心同我解释。    我神情淡淡,不语,任由她给我穿戴整齐。    凤凰庙的钟声已经响起,古朴而绵长,深沉而清远。    卯时已到,看来祭典快开始了,主祭、与祭等需要各就各位。我也不敢有一刻耽搁,立刻来到九州台。    九州台上祭祀之人也都已准备就绪,各司其职。九州台下,观礼之人大多也都到了。    我常年隐居在家,自我记忆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心中不免紧张。    我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尽力保持平静。    “请主祭。”有人报词。    然,我手持玉珪缓缓地步上台阶,裙摆长长的平铺在地上,随着一层又一层的台阶绵延起伏。    我离主祭台的实际距离并不远,因为我是从九州台之后上来的,那里阶梯并不多,待他们能看到我时,我已经在主祭台上了。    我俯视着九州台上的人,各个神情肃穆,父王自己在祭的位置准备就绪。我与他缓缓对视,他露出一个信任的眼神,我随之也回以微笑。    台下的人见来的是一个小女孩,似乎引起了一阵骚动,但不久也随着三鸣声而销声匿迹。    “鸣乐,鸣炮,鸣钟。”三鸣响起象征着祭典的开始。    童子为我点燃沉香,我虔诚地上香双膝跪地,双手交叉行三跪九叩大礼。    “一拜,愿百姓安居乐业。”    “二拜,愿吾朝家国安定。”    “三拜。愿吾朝繁荣昌盛。”    不知为何,在行礼的过程中,我总觉得有一抹灼灼的目光正注视着我。    我顺着感觉望去,见一个白衣男子,墨发玉冠,眼如繁星,眉如墨画。气质高雅,风华无双。他见着我的神情极其复杂,开心悲恸相互交织在一起,甚至居然还有一丝恍惚。见我看来,又恢复到平静的样子,这周身的气场如同化不开的一层寒冰,冰冷而致命。    我也无暇去管他,回了目光,继续行礼。    接着行“初献礼”,再行“亚献礼”,后行“终献礼”……然后“焚祝文、焚宝帛”。最后还要赐福百姓,分以祭果。    “赐祭果。”有专门的祭分以百姓祭果,赐福之意。    “礼成。”    在经历一系列繁琐的事宜与礼节后,祭典在香烟缭绕、钟鼓齐鸣、炮声震天中结束。    而这时我朝的陛下,大忙人祁文星终于赶到。    他穿了一身红衣,红红火火地来了,大齐皇室的样貌一向都很好,祁文星年纪虽小,但生得面若桃李,穿得也很显眼,排场又极大,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他直接几步就到我面前,露出了个别有深意的笑脸。    “堂姐真是辛苦了,还并未吃食吧!”他随手从侍从那里抛给我一个祭果,还面露轻蔑:“孬,给你,吃吧!”    这众目睽睽之下,是想要打我的脸。我这堂弟平时不学无术,找麻烦,闯祸事倒是一套接着一套。我上次见他是在他成亲之前了,怎么才短短三个月就变换了一副性子。我心中甚是不解,成亲之后,改变竟然如此之大么?    我摇摇头,接过祭果,莞尔谢礼:“朝宁多谢陛下赐福。”    祁文星见我一副识礼乖巧的样子,神情更加满意。我知道他这个样子定然,还想在嘲讽我一番,但是,我并未给他说出口的机会,便悠悠地回答:“陛下来得及时,竟然也还能赐福朝宁呢?”    言下之意便是你自己迟到了竟然还怪我抢了你的主祭之位。现下还想要找我麻烦,找我父王麻烦,之前是我白费了那么多口舌为你说好话。    果然说完之后,祁文星好似噎着了,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气鼓鼓地瞪着我。    父王的贴身侍卫夜雷前来寻我,拱手行礼:“陛下,郡主。”    又对我说:“郡主,王爷请您。”    我颔首示意,看向祁文星。    只见他摆了摆手,一副烦躁的样子:“既然摄政王有事寻堂姐,自然不能耽搁。若是摄政王怪罪下来,朕可担待不起。”    我自然高兴,回以微笑:“那么多谢陛下体谅,臣先行告退。”    施完礼之后,头也不回便走开了,估摸着我那个堂弟陛下恼羞成怒的很呢!    我移步到凤凰庙,听闻父王已经在那里会见各国使臣,大致也在商谈一些事情,我不好打搅,便在外面等候。    等他们谈得差不多了,才让人备了大齐的茶点送了过去。    “父王,各位使臣。”我一一见礼,“朝宁准备了些许茶点,使臣若不介意可以尝尝大齐的风味。”    “早在之前祭典之时,就想问这主祭的姑娘是何许人也,原来是摄政王爱女朝宁郡主,失敬失敬。”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我耳边渐渐响起,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紫衣男子,他拥有一张精致不凡的脸,下颚弧线流畅而美好。一双迷人的丹凤眼带着微微笑意,颠倒众生。    唯一可惜的是他双腿有疾,一直坐在扶手轮椅上,用白玉狐毯盖着。    “三皇子客气。”我回礼道,只见他挑了挑眉,似乎对我知晓他的身份有些意外。    但又转念一想,这也不是难事,毕竟整个九州大陆的人都知道大秦的三皇子是个残疾,这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更何况对方是摄政王女,便笑意丛生:“能让朝宁郡主记得是本王的福分。”    我这才响起,大秦三皇子赫连珏成年后,便封了恭王,如今该称乎他一声恭王爷了。    便道:“恭王说笑了,朝宁羞愧。”    又有人说:“一直听闻大齐的茶点实乃三国之最,这一看模样就令人很有口腹之欲。”说话的是一个少年,样子不过十六七岁。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胡服窄袖,脖子上挂了一个金项圈,模样周正,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正是西凉的太子,夏正麒。    “这模样清新雅致,味道更是回味无穷。”他咬了一口糕点道。    “正麒殿下,过誉了。”我谦虚回应。    他又品了品茶:“这茶甘醇浓郁,茶点香甜可口。敢问是何名?”    我还未回答,便有人脱口而出。    “茶曰:珍珠玉露,茶叶用得是雨前龙井,茶水却是用春日早晨的露珠。这样一来,味道极好,但又非常稀有,故名珍珠玉露。”    我心中讶异,惊觉这温醇的声音无比熟悉。便一眼望过去,声音的来源正是祭典上的那个白衣男子,他说得很平静,声音虽然毫无起伏,但眼神却很温柔,倒像是想起了心中那一抹柔软。    此刻我才看清了他的样貌,如果说第一次是在朱雀街,只能远远瞧着他的背影,第二次便是在九州台,那时也只能稍稍感受到他失落而复杂的心情,第三次却是在凤凰庙,在这里,他毫不犹豫地说出我亲手制成的糕点,那样子好似已经怀念许久。这使我对他越发好奇起来,便笑着对他说:“使臣说得不错。”    “宁儿,这是大楚的使臣。”父王在上方介绍道。    我点了点头,瞧着他。他亦与我相互对视,眼神好似含着淡淡的忧伤:“这红豆糯米糕,叫珍珠。”    “是。”我自然而然地回应,心中又极其诧异:“使臣如何得知?”    他见我肯定回答,突然换了一副样子。星目璀璨,面带笑意:“我欢喜的人曾经做给我吃过。”    这一刻的他浑身散发着巨大的魅力,忍不住想要靠近,我看向他,若是剃了胡子,想必连天上谪仙都比不过他,实乃妖孽。    “只不过,许久未吃到了。”他又面露遗憾。    “与这味道是一样的。”他的声音很细微,似是回忆,似是呢喃,让人听得不真切。    “若是喜欢,可以多吃点。若是不够,你来我王府,我还可以做。”我不知为何心中莫名难受,便随口安慰他。    他却当了真,笑意更加明显:“那么多谢郡主了,在下一定经常拜访。”    我睁大眼睛瞧着他,此刻却不知道说什么,心里有些烦闷,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那西凉太子夏正麒见我这样应了,便不依不饶:“郡主姐姐,正麒也喜欢,也可以去吗?”说着便用可怜兮兮地目光投向我。    “自然,若是西凉太子喜欢,王府自当欢迎。”    “那我等也要去凑个热闹。”那大秦恭王笑得如沐春风,如此好事,他自然也要插上一脚。    我笑而不语,反观上座的父王却有些气恼,看向他们的目光也露出了威胁之意。    “王府简陋,怕苛待各位,还是免了吧!”    “明日宫中会有宴会,届时在招待各位,今日本王还有些事情,先走一步,尔等自便。”说着便又对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女儿,随我来。”    我知晓父王应当是醋了,便许了个放心的表情,表示无事。    “宁儿。”    “父王,不知何事?”    只见他顿了顿道:“南海近来有鲛珠出没,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等三朝会过去,不行么?”我问。    他垂眸,叹了一口气:“怕只怕晚了些。”    “此番前去,文星性格暴躁易怒,还是小孩子心性,如今又是三朝盛会。你在上面多提点他些。”他又嘱托。    “女儿自是明白。”    “最后,要提防大楚和大秦的人,我怕他们另有所图。”父王提醒我:“还有天仙楼那也要注意些,近来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    “嗯,我会仔细看着的,父王前去南海,也要注意安全。凡事都要保重身体,也别太冲动了。我听闻南海极为风险,若是寻不到鲛珠,切莫过多停留,快些回来。”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还是我女儿会关心我。”    “明日便是花朝节,若宁儿去选花神那必定是当选的。”他凝眸,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中除了慈爱与关怀外,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伤感。    “只可惜宁儿已经过了年纪,若是再年轻些定然与她们一争高低。”我笑着瞧着他。    “我的女儿不用争,你喜欢的东西,父王你定会帮你拿过来。”他看着我慢慢道。    我有一瞬间地发愣,然后笑道:“还是父王最好。”    他明日便出发,以前也总是政务繁忙,但我知道他是极其疼爱我的,希望他此行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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