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

九月的开学季，酷暑依旧。　　　　笔直的林荫大道一直通向校园最深处，两旁手臂粗的梧桐树，郁郁葱葱，绿盖如阴。　　　　程映初站在白色教学楼前，伸手擦了擦额际的星点汗珠，抬头朝上望去。　　　　高一二班在四楼，也是最顶楼。　　　　眯眼看了会，抬起脚步，顺着旋转楼梯慢慢往上爬，一直到了四楼最左边的教室，教室外墙上贴着白纸黑字的大字帖，写着“高一二班”。　　　　教室门开着，隐隐看到里面人头攒动。　　　　深吸了几口气，走到教室门口，喁喁私语声混着电风扇的呜呜声传到耳边。　　　　程映初喊了一声“报告”。　　　　四下顿静，只有风扇呼呼地响着。　　　　“请进”。　　　　年轻的声音，讲台前的女班主任转过头来，微笑着对着门口的程映初点了点头。　　　　略带紧张的程映初心下放松，抬脚走了进去，教室里几乎坐满了人，她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着，余光里看到最北边第一排还空着位置，便快步走了过去，悄悄坐了下来。　　　　安静了几秒的教室又恢复了微微的嘈杂声。　　　　程映初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旁边空着没有人，后面坐着两个人，刚才隐约注意到是两个男生，她挺直腰板儿，毕恭毕敬坐在那里。　　　　白花花的日光，透过窗户照过来，打在简单的白色T恤上，勾勒出她瘦弱的身形。　　　　N市的K中，南区最好的高中。　　　　这个学校大部分学生都是K中附属中学直升进来的，剩下的便是N市其他中学考进来的学生，例如她。　　　　程映初初中是N市一中，也是顶好的学校，可因为科目瘸腿，她废了老大劲儿才考进了现在这所K中。　　　　一直到她被录取，顾玉玲和程正霄都还有些吃惊，开学之前，顾玉玲一直在她耳边念叨，到了新学校，不要太铆劲儿，学习顺其自然就好。　　　　程映初心里发笑。　　　　哪有家长尽给孩子松气的，也不知道她是该庆幸还是沮丧。　　　　脑子里一阵胡思乱想，教室里的嘈杂声一阵接着一阵，只有她这这处异常安静，直到身后传来一道调侃的声音，　　　　“同学，衣服不错啊，有个性。”　　　　男生的嗓音，慵懒带着笑意。　　　　程映初浑身一怔。　　　　这个声音，就在她身后......　　　　声音大不，可周围应该有人听到了，程映初低着头，能听见后面有人轻轻的议论声和窃窃的笑声。　　　　那男生却丝毫不在意，恣肆地继续往下说，　　　　“生活好滋味，尽在肯德基，嗯不错，有创意。”　　　　身后有几个人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音。　　　　程映初蓦然就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脸上阵阵发烫。　　　　早上换衣服的时候，她随手拿了衣柜里崭新的白色T恤套上，以为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衣服，可到这会儿才突然想起来，这是程浩上次从学校带回来的涂鸦T恤，背后印着一行字.......　　　　这种非主流的衣服，却被她今天不小心穿过来报名了……　　　　有些羞窘，有些促拘，程映初缓缓转过身去，跟身后的男生打了个照面。　　　　那男生一手撑着头，一手搁在课桌上随意地敲击着，嘴角上扬，脸上漾着笑，　　　　“你好啊，新同学。”　　　　“你，你好......”她声如蚊讷。　　　　他有一双深邃的黑眸，美得让人心惊，此时正好跟程映初看过来的视线相撞。　　　　这个男生，长得真好看，这是程映初此刻唯一的想法。　　　　“衣服哪儿买的，酷哦！”漆黑的眼，像有魔力，只是说话时，带了点儿慵懒和散漫。　　　　“我......”　　　　程映初刚要开口说话，一道洪亮的声音蓦然从旁边穿插了过来，　　　　“你是男生还是女生？”尾音上扬，带着惊讶和好奇。　　　　程映初瞬间就被这句中气十足的男声惊住了。　　　　这是坐在后桌的另一个男生，本来吊儿郎当地靠墙依坐着，此时身子凑了过来，直盯着刚转过身来的程映初猛瞧。　　　　还未等程映初有何反应，却有人已经控制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身后的男生像是憋不住，索性俯身趴到桌子上“哈哈”大笑了起来，肆意又张扬。　　　　教室里其他学生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自觉地开始往这里看了过来，连讲桌边的年轻班主任也朝这边望了过来。　　　　程映初涨红着一张脸，又羞又窘。暑假里被顾玉玲拉着去剪了个超短的发型，比男生那种小平头长不了多少，从后面看，还真分不清性别。　　　　接连出糗，她的脸蛋儿红红的，眼睛分外明亮，抿着嘴不做声。　　　　那个大嗓门男生挠了挠头，对着他身侧的男生嘀咕，　　　　“靠，你笑屁啊，这本来就分不清男女好吧。”　　　　程映初故作镇定，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开口说了一句话，　　　　“我是女生”。　　　　细细的嗓音，带着一股清冷。　　　　那男生明显一愣，然后脱口而出，　　　　“我靠，你还真是女的？你......”话没说完，就被班主任的一声“大家安静”给打断了。　　　　程映初赶紧转回头去，坐直身体，这时，听到后面有人开了腔，　　　　“蒋振兴，一个暑假过去，你是退化得连男女都分不清了吗，悲哀。”　　　　慵懒散漫，略带嘲笑的嗓音，是刚刚大笑的那个男生。　　　　此时程映初心里对他的话默默表示赞同，偏偏他旁边那大嗓门嘴里还在叽里咕噜嚷着，　　　　“靠，现在女生都这么有个性啊，衣服潮，发型更潮！”　　　　“......”　　　　教室里学生差不多到齐了，班主任开始点名。　　　　“纪恒”　　　　“到！”身后响起清朗的声音。　　　　原来他叫纪恒。　　　　“戴辰霞”　　　　“到”教室后面传来清脆的应答声，是个女生。　　　　“史航”　　　　“到”　　　　这个报名顺序应该是班级的名次顺序，喊了快一半，才听到班主任喊了一声“程映初”，　　　　“到。”举起手，程映初赶紧回应。　　　　......　　　　“陈冬霖”　　　　无人应答。　　　　“陈冬霖！”班主任四下张望，又喊了一声。　　　　仍然无应答。　　　　大家都在扭头左看右看，这个叫陈冬霖的应该是还没到教室。　　　　班主任低下头，看着花名册，准备念下一个名字。　　　　教室外突然传来咚咚咚的爬楼梯的脚步声，震得教室里都能听见，不一会儿，就是一阵噔噔噔的跑步声，下一秒，教室门口站着一个女生，不停地喘着粗气，满脸是汗。　　　　“报告----”喊完继续喘着气儿，像是跑了很远的路。　　　　“叫什么名字？”班主任看着她。　　　　“陈冬霖”　　　　“赶紧进来找位置坐下吧”　　　　班主任低头继续往下念名字。　　　　那女生扫了一眼整个教室，然后快步往教室北边的角落里走了过来，啪嗒一下坐了下来。　　　　程映初立即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了大半的空位。　　　　女孩该是刚刚跑得急了，呼哧呼哧喘着气，满脸都是汗水，连鼻尖都挂着星点汗珠。　　　　“同学，有没有纸巾？”　　　　“啊？”程映初慌张转头去看她。　　　　“纸巾，有吗，借我擦擦汗。”　　　　“哦，有，我有。”　　　　程映初急忙伸手去运动裤口袋里摸，摸出一包纸巾，递过去给她。　　　　女孩用纸巾胡乱擦着腮边滴落的汗，蓦然又扭过头，双眸晶亮，熠熠发光，　　　　“谢谢啊。”　　　　程映初有些不好意思，弯了弯嘴角，也朝她笑了笑。　　　　“我叫陈冬霖，你呢？”　　　　“程映初”　　　　“咦，咱俩同姓？”　　　　“我是禾旁的程。”　　　　“哦，我是耳朵陈。”　　　　班主任点完名，环视了一下整个教室，然后缓缓说道，　　　　“今天是你们高中开学第一天，刚刚点到名的所有同学都将是我们高一二班的新生，希望同学们以后互相帮助，团结一致。我姓徐，这一年，我将担任你们的班主任，高中，是你们求学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年，从初中进入高中，对你们将是一个全新的过程，对我，也是一次新的挑战，我希望，今后与你们一同成长，共同进步。”　　　　年轻的班主任作了上面的简短讲话，看下面鸦雀无声，又问道，　　　　“现在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发言提出疑问，突然，程映初听见身后有男生问道，　　　　“老师，你教我们什么课？”　　　　声音爽朗，响彻整个教室。　　　　是她后面那个男生，叫纪恒的那个。　　　　高一开学第一天，这个男生真是无拘无束得让人侧目。　　　　程映初在心里默默想着。　　　　“数学，我担任你们的数学老师。”班主任对着下面的学生说道。　　　　程映初心中莫名紧了紧，忍不住对这位班主任开始心生敬畏。她的理科，特别是数学，并不怎么好。　　　　初中阶段，不管大考小考，每次都是数学拖后腿，这次中考，要不是语文和英语分数特高，硬是把瘸腿的数学科目拉了上来，现在哪还能坐在这所全市有名的高中里。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也没有其他什么活动了。但是，从明天开始，正式进入军训期，一共七天，寄宿生回宿舍后早点休息，走读生明天早上七点半准时到班集中，记住了吗？”　　　　班主任刚宣布完，教室里有人开始哀嚎——　　　　军训哪！猛于虎！　　　　“你是寄宿生，还是走读生？”旁边陈冬霖侧过头来问程映初。　　　　“走读生，但是交了寄宿费，住402，你呢？”　　　　“太好了，我也在402”。陈冬霖顿时眉开眼笑，歪了歪脑袋，又疑惑道，　　　　“既然走读为什么还要住宿舍啊？”　　　　程映初解释，　　　　“方便中午休息。”　　　　陈冬霖还想继续问下去，这时班主任已经宣布放学了，教室里顿时一片乱哄哄，桌椅的推开声，呼朋唤友的叫唤声，像炸开了锅，不到半分钟，教室里走了大半的人。　　　　程映初慢腾腾地走在最后，出了教室，跟陈冬霖告别，然后一个人朝校门口走去。　　　　正午的太阳有些毒辣，看了看手表，十一点半，正是午饭时间，校园里，高年级的学生从前面两排教学楼里涌出来，朝食堂奔去。整个林荫大道上全是人流，有些拥挤。　　　　道路旁的花园里有条小径，曲曲折折延展至校门口。　　　　程映初想也没想，略一拐弯，踏上细碎的鹅卵石铺就的狭窄小径，一边慢悠悠地往前踱着步，一边伸手轻轻擦过身旁的花花草草。　　　　花园最东边居然有一个长长的葡萄架，翠绿的葡萄叶爬满了整个葡萄藤，就像搭起的一个绿色的凉棚。　　　　枝繁叶茂里隐约还能看见几颗青绿的葡萄。阳光的照射下，从重重的绿色缝隙中透出点点金色的光芒，映出淡紫色的晕圈。　　　　再往前，坐落着一个五角亭，周围散落地蹲放着几个白色石椅。　　　　红花碧草，果树成荫，还有这亭台楼阁。原本陌生的校园这会儿看起来倒是令人心生喜悦。　　　　要不是头顶肆无忌惮的太阳和校门外等着的人，程映初真想坐过去，发会儿呆，慢慢享受安静美好的时光。　　　　其实今天是堂哥程浩陪她一起来报道的，却被她强行留在外面等着，她可不想耳边一直被他的聒噪声荼毒。　　　　算算也有一个小时过去了，按照堂哥那脾气性格，这会儿应该在外面不耐烦得跳脚了吧。　　　　不禁又想起刚刚教室里那件出糗的T恤，程映初忍不住腹诽，叫你乱扔衣服，叫你让我开学第一天就丢脸。　　　　双手合拢放在头顶，眯眼看了下高挂的烈日，嘴角一弯，悠哉悠哉地往校门口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