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铺业已租下,汝可稍作收拾,寻安平县城内金河桥边祥顺胡同,内有一梧桐树处即是。” 许静姗写完信后,用浆糊牢牢封住,在上面写上“程训亲启”四个字,而后唤来了盼儿,吩咐她把信送到邮局去,顺便买些新鲜的鱼回来。 盼儿一口答应,前脚刚迈出堂屋,后脚就听见许静姗让熹微跑一趟,买些米面。她脑子里蓦然间浮现出那个小哥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还有他对熹微丝毫不加掩饰的好感,不知为何,她突然很讨厌那个人。在她眼里,熹微长得好看,又知书达理、满腹学问,自然要配这世上最拔尖的男子,可那个小哥除了高些壮些,再没什么好的,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 “夫人,粮店太远,这天儿也不凉快,还是让我跟熹微换换吧。”盼儿退回屋里,把手里的信塞给沈熹微,一溜烟儿出了门。 沈熹微只觉得身边似有一阵风刮过,身边便不见了盼儿的踪影。她顿觉有些好笑,不知这丫头又打什么鬼主意。 不过,换她去买鱼也好,河边那个打渔的姑娘不过才见过她两次,两人却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有着说不完的话。 提上一只木桶,沈熹微慢慢悠悠地走在林间小道上,日光透过横斜的枝叶,洒下斑斑点点。真是好久都不曾如此畅快了,她调皮地用手去抓在空中飞舞的零星落叶,即便扑了空,脸上依旧荡漾着笑意。 去邮局寄了信,而后一路小跑着来到了河边,见阿满正挽起裤脚,在水浅处洗脚。或许是常年在河上捕鱼的缘故,日头把阿满晒得黑亮,唯有衣裳遮盖处才显出她本来的肤色。沈熹微放下木桶,手放在嘴边,呼喊她的名字。 听见熟悉的声音,梁阿满回过头,咧嘴向她招手,还未来得及洗净腿上的污泥,便蹚着水一步一挪地朝河岸走过去。 “熹微,你又来买鱼了?” 沈熹微莞尔:“是啊,我那小侄子最喜欢喝鱼汤了。” “你来得不算晚,我那渔网里还留着几条鲤鱼呢。” 梁阿满兴奋地牵起她的手,一蹦一跳地往前走。似月儿弯弯般的小船就停靠在岸边,沈熹微有幸见阿满在水中划过一次,飞一样地快。 “梁伯伯今天怎么没来?” 梁阿满接过沈熹微手里的木桶,从河里打了半桶水,嘴里也没闲着:“我爹的腿疼又犯了,站起来都吃力,我就没让他来。反正,我一个人捕上来的鱼也够多了。” 说罢,她把系在木桩上的绳解开,慢慢捞起渔网,从里面挑了一条最大的鲤鱼放进木桶里,另外又送沈熹微两条小鲫鱼。付钱的时候,沈熹微掏给她两块钱,她却执意只收一半。 “阿满,哪有你这么做生意的?”沈熹微嗔道。 梁阿满却满不在乎,别人的亏她不肯吃,可熹微不是别人。收了钱,她又想起船舱里还有刚摘的菱角,遂用手捧了一大把,统统放进沈熹微的衣兜里。 “你放心,我亏不了。” 沈熹微心里过意不去,想着这是人家辛苦撒网得来的,便再三坚持。两人推拒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梁阿满力气大,成功将钱退了回去。 “熹微,你要是觉得占了我的便宜,不如就给我织条围巾吧。现下是初秋,再过几个月,天就出奇的冷。我娘的手艺也没你的好,如果我能戴上你织的围巾,肯定又暖和又漂亮。” 织一条围巾而已,花不了多长时间,沈熹微一口答应下来。她要给阿满用最软和的毛线,还要在上面绣上一朵粉粉的荷花。 得了应允,梁阿满雀跃着一蹦三尺高。沈熹微触到她掌上粗糙的老茧,心里一阵酸楚。阿满也是个爱漂亮的姑娘,但为了生计,也只能整日暴晒于日头之下,穿着最破旧的衣裳,一年四季也只有寒冬时节才能好生打扮一番。 人活于世,又有哪一个是容易的呢? 两侧衣兜鼓鼓,木桶里大大小小三条鱼也游地欢快,别过阿满,沈熹微依原路返回,满脑子想的都是织围巾的事,花色、样式,都不能马虎。 走到家门口,一只脏兮兮的黑猫正卧在门前,见沈熹微靠近,它不但不躲开,反而温顺地用头去蹭她的腿,“喵呜”“喵呜”地叫着。 听它的声音如此微弱,怕是饿极了才会想到找人要吃的吧,沈熹微蹲下来,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继而从木桶里捞出一条小鲫鱼,放到它面前。 黑猫一口叼住鱼身子,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了沈熹微一眼,似是在表示感激。 “去吧。”沈熹微笑着对它说,“以后饿了还来找我。” 黑猫快步往前走,不多时便消失在胡同尽头。 万物皆有灵。沈熹微知道它听不明白自己说的话,但这不会开口的小东西心里也一定懂得些什么。 …… 安平县城里的粮店有好多家,可盼儿偏偏要找那一家。听熹微提起过,那家粮店离她们那天吃馄饨的地方不远,旁边紧挨着一家花茶铺。 走了老远,终于寻到了一家叫做“五谷丰登”的粮店,盼儿擦擦脸上的汗,以手扇风,进到店里才觉得凉快许多。 彼时向重山肩上扛着一袋红豆,正准备给附近寡居的吴奶奶送去。见盼儿来了,他便即刻放下红豆,跑到门口张望,希望能看到他日思夜想的姑娘。 “别看了,就我一个人来的。”盼儿好意提醒道。 闻言,向重山笑意全无,一张脸上写满了失落。他低着头,无精打采地问道:“你要买什么?” 盼儿仔细挑挑选选,觉得这里卖的五谷杂粮品相都还不错,买了些米面还有燕麦、红豆之类的,让向重山给她放到随身带的布袋里。 没有一天不盼着那位姑娘来的向重山希望落空,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连眼皮都耷拉着。盼儿见了,只觉得好笑,存了心思想逗一逗他: “你那天说,能帮我把这些东西送到家,不知可还算话?” 向重山摆摆手,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这些东西根本不重,再说了,我现在还要出去送货,压根没空,姑娘你还是自己受累吧。” 这些话跟盼儿料想地几乎无差,她一点儿都不生气,拎起布袋准备要走的时候,只听见向重山在背后闷声问了一句: “她……她以后会来吗?” 盼儿佯装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说:“家里的米面一向都是由我来负责采买,熹微她是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哪能做这些?” 虽然熹微是个整个沈家的掌上明珠,但跟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相比,她好地不止一点半点:针线活、做饭、收拾家务,哪一样都是出挑的,没有任何娇生惯养的臭毛病。盼儿之所以故意把熹微说得高高在上,就是要提醒这个小哥,不要妄想。 向重山郁闷更甚,再不理睬盼儿,扛起那袋红豆就朝外走。既然那姑娘不能来,他也可以趁着空闲去她家门外偷偷等她,总有见着她的时候。 不知道向重山已经打好了小算盘,盼儿看着他的背影,心情莫名地好。看来,今天出来一趟真是收获颇多。想到这,她往前迈出的步子也越发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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