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回京忙,扶摇青云上。    京城下初雪的时候,清城在落冬雨,寒气逼人。天色阴沉沉的,让人心情无端起了烦闷。    徐氏近日正在打点行装,年末要回京城,尽早打点好,到时候才不至于忙中出错。京城才是林家的大本营,各路亲戚关系弯弯绕绕的。每到岁末,徐氏就要发愁,这家该送什么,那家要不要上门?头发都要掉一把。    一晃林尚任清州太守也有九年了,她初来乍到之时也希望林尚能回京城任职,可待得越久就越对清州有感情,每岁回京倒成了她的头疼之事。    阿沅就在一旁看着她阿娘烦,偶尔替她拿个主意:“这尊佛像太华贵了,丞相夫人未必会喜欢。”    徐氏斟酌了下,把佛像放到另一盒里,“那就送给你大伯母,她就喜欢华贵物件。”    阿沅也心烦,往常林沅回京大都待在府里,连大伯家也不常去,对京中情况堪称一无所知。可如今她再不能这样了,今年阿姊不会回京,再也没人能挡在她身前了。    她只要一想到今年要和大伯家的几个姑娘往来就觉得浑身不适,姐妹太多了,各种小心思能把人烦死。再次感叹,阿父真的是个好男人,只有阿娘一位夫人。    “阿娘我们过完年什么时候回来?”阿沅随口就问了一句,按照往年惯例,因阿父事务繁忙,她们家在元宵之前就会回来,不知道今年会不会待久一些。    没过几天,阿沅就想回到这时候唾弃自己,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徐氏心情更是复杂,多年前的期盼一朝实现了,可她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    太守大人透露说他可能要回京任职了,算是平职调任,但在天子脚下,往后升迁之路要好走一些,说不定有位列三公的一日。    “阿娘,我们过年去了京城就不回来了,是吗?”阿沅低落道,“那阿姊怎么办呢?”    原以为阿父至少还要在清州太守这位置上再奋斗五到十年,没想到调任的旨意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徐氏轻叹一声,“那能怎么办,难道还让你阿姊跟我们回京?孩子气。”    阿沅知道是这个道理,想了想问道:“那阿父以后是什么职位?”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阿父到底调成什么了,若是回京还降了职,那岂不是亏死了。    徐氏道:“这你阿父倒没说,反正不是三公。”    阿沅无语,她阿父现在若能位列三公,那林家祖坟都要冒青烟了。说实话,穆国一共分了十州,清州治理一直排不上前三,今年大概还是因为程将军肃清海盗,连带着提高了阿父的政绩。    所以阿父透露出他要调任的意思时,她还有点惊讶,朝廷风向要转了?    晚间她试探着问了林太守,太守笑呵呵道:“反正不是阿让的上级。”    她知道程让如今是羽林郎,隶属于光禄勋。但她总有种微妙的直觉,大概阿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将会被调哪里去吧……    果然进京后不久,林太守受皇帝单独召见,回来后就对着阿沅欲言又止。原先的光禄卿犯了事,他就这么顶了上去,这下还真成了程让的上级。    阿沅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了,“阿父您成了光禄卿?”    女儿真的太聪明了,让林尚这个父亲当得很没面子,他咳了下,嗯了一声。    “那挺好的,总算没有降级。”    林尚气得吹胡须,“这是什么话,就盼着你阿父降级啊?”    阿沅赶紧替他捏肩膀:“我这不是替阿父开心么……”    “告诉你,我可不会给阿让徇私!”    阿沅无奈地看他,他能给程让徇什么私啊,阿父真是想太多。    因为如今正是年末,各州太守还有西北定阳王都进京谒见述职,朝廷事务繁忙,林尚的任职旨意便还没下来。可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太守了,该交接的事就要交接清楚,就是不知道新任清州太守是哪一位。    好不容易盼来程让的休沐日,阿沅还在纠结姑娘家能不能主动去找人,侍女就来传话说,忠定伯家的几位姑娘来了。    林家两个兄弟早年就分了家,两处家宅隔得倒不远,亲戚往来方便得很。    她叹口气,道:“请她们过来吧。”好了,这下不用纠结了,女孩子聚一起唠嗑能唠上一天。    她走了几步去院门口等着,远远就看见几位姑娘走过来,每个人都披着件斗篷,款式不一,倒有几分争奇斗艳的意思。    来的一共有四位姑娘,两个比阿沅大,走在最前面。阿沅迎上去唤道:“二堂姐、三堂姐。”    两家的齿序是分开排的,因此称呼也比较随意,被她叫到的两位姐姐直接叫她“阿沅妹妹”,她叫另外两个堂妹也就直接叫了名字。    “阿沅妹妹今日在做什么?”三堂姐,也就是她大伯的嫡次女林沁问她道。剩下三个姑娘都是庶女,这会儿都没说话。    阿沅让侍女送上茶水糕点等物,笑着道:“正无聊呢,堂姐你们就来了。”正想去找未婚夫玩呢,你们就来了。    林沁长得是很端庄的那种漂亮,笑起来时仪态万方,“那我们还是赶巧了,我们姐妹在府中也是闲极无聊,就想邀你一起去街上逛逛,你觉得如何?”    阿沅视线在她们各人身上转了一圈,难怪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她还以为是来比美给她看的。    “好呀。”她弯唇回答。    一行人分了两辆马车,阿沅和林沁一辆,说到底只有她们俩是嫡女。    “三堂姐想买些什么?”阿沅抱着小手炉窝在马车一角,怎么舒服怎么来的。反观林沁,端坐在一旁,马车晃动都不能让她身子移动半分。    阿沅瞧着都累,但又不自觉直了下身子,虽然没一会又软了下去。    林沁恨铁不成钢地睨她一眼,“阿沅妹妹你要多练一下仪态了,这么瘫软算什么样子!”    “这不是只有三姐姐你看见么?”她讨巧地将那“堂”字给去了,林沁听了果然不说她了,转而道:“我倒不缺什么,还不是想叫你出来,给你打些京城流行式样的首饰。”    她挑剔地指了指阿沅的头饰,“你看你头上这绾带,都是半年前的款式了,手上这银镯子这么素淡,哪像是个十四岁的姑娘家。”    阿沅还真没想到这堂姐居然是真心实意地为她着想,她愣了下,真诚道谢:“那就谢谢三姐姐了,我相信三姐姐的眼光。”    可是到了首饰店,她觉得自己好像相信早了。这位三堂姐的审美一看就是继承了她那位伯母,主张华贵风,挑了一个金灿灿的头冠就想往她头上戴,“这看着多喜庆。”    阿沅木着脸任她将自己当做娃娃一样装扮,最后变成了一个超级华贵的娃娃。    林沁满意地点头:“你这个年纪就该这样打扮。”    姐姐,你年纪也就比我大一岁。    阿沅回过神来看了眼堂姐身上的装扮,衣服领口和袖口处还真有金线勾边,首饰不多,但一眼都能看出来很贵。    她在心里叹口气,怪她在马车里没仔细看清楚。    她正想摘下手上金灿灿的镯子时,三堂姐轻轻拽了拽她袖子,轻声耳语道:“那边有个少年郎一直看着你,长得挺黑的,不知道是不是登徒子,要不要让人把他赶出去?”    她一下子抬起头来,就看见程让斜靠在柜台前,对着她笑了下。将近半年没见,少年似乎又高了,身姿矫健。    那一瞬间阿沅感觉自己被击中了,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悄悄红了脸。她赶紧低下头,掩饰性地端过店里供应的茶水喝了一口。    林沁狐疑,堂妹抬头看了一眼就羞得红了脸?这是一见钟情?这怎么可以!那少年一看就不正经!    她大力将阿沅拉到一旁,苦口婆心劝道:“你别看人皮相,皮相都是骗人的。”其实她在心里冷嗤,这少年皮相一点都不俊,阿沅怎么能瞧上他?    阿沅也在心里唾弃自己居然脸红,闻言不由得点头:“是啊,就是骗人的。”    程让还站在原地,视线在阿沅身上停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看自己刚挑中的绾带,和她头上华贵的发饰相比,这绾带显然太过素淡。    他犹豫了会,让小二用盒子仔细包好了。阿沅不喜欢金灿灿的东西,他一直记得。虽然他觉得这样华贵的阿沅就像年画上的善财童子一样,特别可爱,特别喜庆。    拿着包好的木盒子他就静静地坐在靠墙一张椅子上,店里多是女子,再不济也是陪着夫人来买首饰的男人,他这样一个独身少年郎买完还不走,显得特别怪异,进门的客人都下意识看他一眼。    林沁看着他坐了下来,心下猛地一跳,“阿沅,我看那人八成是盯上你了,我们还是换一家逛吧。”    阿沅转头往程让那边瞅了眼,看见他视线一直若有似无地望着她的方向,她微微勾起嘴角,随即又矜持地压了下去。    为了不让堂姐担心,她解释道:“那是程家二郎,是我未婚夫。”    林沁瞪大眼睛,她知道自家堂妹已经定了亲,却没料到今日还能碰上。她来回看了这两人几眼,堂妹看着就软萌可爱,那少年?不合审美。    她默默咽下对程让的不满,违心道:“原来认识啊,看起来他对你还挺上心的。”    阿沅再看过去时,程让对着她又笑了,凌厉的眉眼瞬间温柔下来,她没忍住也笑得微眯了眼。旁的客人瞅见这一幕,总算明白过来,那少年可不是独身一人来买首饰的,人家心上人还在呢。    林沁简直没眼看,哼了一声,让店小二将她刚刚挑的首饰都包起来,转了转眼珠,指着程让道:“过去让坐那儿的那个人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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