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阁楼附送一个杂物间。阁楼不算特别大但层高,而隔壁正儿八经四四方方的杂物间比贵族床上的纱罩还狭窄。依我看,杂物间只能勉强摆下一张双人床。    夏洛塔意外地很满意:“我自己住肯定绰绰有余呢。”    我当时并没有听出夏洛塔的弦外之音。夏洛塔拿出钱包给我钱来,我也不好推托地收下了。    晚上我躺在学生宿舍里数钱。限时免费的宿舍是八人间高低床,自由活动空间小,在上铺伸个懒腰脚丫子都会戳到对面的鼻子。后天学期正式开始,就必须得交租金了,每学期租金是两千五加元。    性价比太低了!    比这个更加糟糕的是,交完这学期的学费之后,我全身上下只有一千五了。    突然,我想到了今天在西木街夏洛塔说的话。    绰绰有余。    “脸皮真厚。”我坐起来,懊丧地对着天花板自嘲。窗口经过的汽车灯光在墙壁上照出一个可怕的灰黑色影子,头发蓬乱、鼻子特长、喉结突出、手指细长像鬼怪的爪子。我顿时清醒,瞪着这恐怖的鬼影。鬼影也呆滞地盯着我。    须臾,我才意识到这是我自己。我连忙按亮小夜灯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自己那张憔悴不堪的脸。    “约翰,”我对自己说,“你好不要脸。说不定人家女孩子就是说着玩呢,你这么上心干嘛。宿舍的事情不要担心了,实在不行找艾比。”    艾比•奥斯汀是我最好的同学,医学班的班长,她肯定有办法。事不宜迟,现在九点三十分,我连忙给艾比打电话。    “嗨,这里是艾比•奥斯汀。”艾比磁性的声音摩擦着我的耳膜。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艾比,我是约翰,约翰•何慕斯。”    “约翰啊,怎么了?”    “艾比,是这样的,我想......我想,麻烦了......可不可以借我一点钱?”果然向最好的朋友借钱最难以启齿。    艾比似乎在看电视,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不要告诉我你要我把你保释出来。”   “我在你眼里真的是那种爱犯事儿的人吗?不是,呃,我......我现在没钱住宿舍了。呃,你应该知道的,我现在就想要租学校里最便宜的都还差一千加元。”    “也就是说你只有一千五。”艾比嘎吱嘎吱啃薯条。    我被活生生揪出弱点不免有些丧气:“是啊。”    艾比轻轻地笑了起来:“虽然我现在暂时也没有一千块,但是我知道有地方租金一千五的。”    “一个月?”我听她拿我随意开玩笑,倒有些愠怒。    “一学期。就在我们西木路。正好今天晚饭后哈德逊小姐贴的告示,早来还没有呢。隔壁的罗莎去问了,是真的。”      “最贵的西木街不可能有这么便宜的地方。”    “原价一学期五千加元呢!不过我先说了,是合租。”艾比一本正经。听我不说话,她补上一句:“明天早上七点半,国王广场见。我带你去看房。”    我将信将疑地答应了。第二天我准时到达国王广场的时候,艾比已经在伊利斯的塑像下等着了。我在餐车上请艾比吃了早饭,牛奶和甜甜圈。两个好朋友在雾蒙蒙夏季清晨坐在长椅上交流了一番那个合租公寓的情况。我的心里怀着一种急切的狂喜,因为艾比肯带我来,就说明她有十足的把握认为我会选择住在这里了。并且从她带着红晕的脸颊看,她也非常希望我可以住在这里。    “据说你有单独房间。”    “真好。”    “我昨天去找了合租房子的女孩儿。我看呀,她有点儿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子?”    艾比紧紧地咬着粉红色的吸管:“她一眼就看出我是谁了。我一句话还没说,她就说出了我的年龄年级专业和喜欢的棒棒糖口味。”    我心里陡然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我连忙问:“艾比,那个女孩子是亚洲人吗?”    “她说她是加拿大华裔,”艾比小口啜吸牛奶,“她的头发非常好看,是像绸缎一样的黑色,但是是卷发。”    我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去西木路的路上,我一直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我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心脏也打了鸡血似的在胸腔里砰砰狂跳。艾比倒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和我不停开玩笑。    “到了。”艾比停下脚步。    我怀着发成绩那天一样的心情缓慢地抬起头。    熟悉的法师装扮的女士站在花团锦簇的楼底沉默地喂鸟,熟悉的小洋楼上贴着红色瓷砖和社团活动的宣传海报,熟悉的尖顶房顶在晨光里闪闪发亮......    以及,站在路边打电话的黑色卷毛。看上去她已经报名成功了,校服裙子都穿上了。我叫一声:“柯迪林。”    夏洛塔转过身子挂断电话:“是夏洛塔。早上好约翰。”    艾比惊讶地看看我又看看夏洛塔,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疑惑的光:“等下你们两个......居然认识?”    夏洛塔跑过来拍我的肩膀:“当然啦,我们已经认识一天了,算老朋友了!”    天哪一天就算老朋友了?按照这么算你究竟有多少老朋友?    艾比居然还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哈......哈......哈,那么,约翰啊,既然你们俩认识的话,你们就自己谈吧,我记得哈德逊女士昨晚就把房间打点好了。我先去买点生活必需品。”说罢就背着小包想着北边绝尘而去。    望着艾比光速逃窜的背影,我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是中国留学生口里的「猪队友」。    我僵硬地转过头,仿佛被放慢动作,嘴角费力地勾出一个尴尬的微笑:“嗨,夏洛塔,好久不见。”才好久呀?一个晚上而已。    “我知道你没钱租房,也知道你只有一千五。我给你算便宜点儿,”夏洛塔从裙子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算盘,劈劈啪啪敲打一阵子后感觉我能看懂似的展示给我,“喏,打个折,一千二怎么样?”    “那你住哪里?”    “我昨天找人把阁楼做了个隔断。层高嘛我就改造成了两层,用不着再去住杂物间了。我想到你帮我提东西并且一个都没有坏,所以算是谢谢你啦。”夏洛塔一边说一边用她丰富的肢体语言比划。“诶,还有,你怎么连行李都没带?”    我总不会给她说我本来没想到是你,或者西木街上这么便宜的都是骗子吧?    “洗澡洗漱什么的是在三楼。公共的,男女分开,水费是三楼所有住户包括我们平摊的,这个不用担心呢。”夏洛塔还不明事理地对我絮絮叨叨。她这么喋喋不休地,好像一只小鸟在你耳边飞来飞去,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耳朵上没有谷粒。    但是,肯定有面包屑饼干碎一类的东西。    直到碰到某个人,我耳朵上的虚拟谷粒才落下来。夏洛塔叽叽喳喳的声音戛然而止,皮鞋敲击木地板的脚步也停留在二楼到三楼间的某一级阶梯上。    “早安,柯迪林。”    自高自大目中无人的夏洛塔居然垂下眼帘:“早安,奥斯汀。”    这个歇洛克•奥斯汀傲慢又冷漠地用他绿色的眼睛扫视了一眼夏洛塔和我。“这是谁?”他问。    “新租户约翰•何慕斯。和楼下艾比一个班的。”夏洛塔说,“约翰,这个是歇洛克......艾比的弟弟。”    歇洛克用打量菜市场的烤鸭的目光一样看着我。然后他把手里的书递给夏洛塔:“夏洛塔,这是库图佐夫主任托我给你的。明天开学要用。”    既然是艾比的弟弟,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呢。除了红棕色的头发、金丝边的圆框架近视眼镜之外,毫无相似之处。反而他那股傲气和冷冰冰的顽固样子让我很恼火。他从我身边下楼时,还不忘用他那种傲慢的眼神看了一眼我。    夏洛塔抱着沉甸甸的硬皮书,一脸哀怨地望着我。我自己两手空空如果还不帮夏洛塔的话被看见很没有面子,特别是那个歇洛克。    再说,在短短的上三层楼梯的路程上,我先后见到了校长的孙子、胖乎乎圆滚滚的音乐生威廉姆斯,学生会主席、文艺的文学系生谢林福特•卢卡斯,以及学校里最好看的男孩子维克多•布拉金斯基。    “好像学校里的风雨人物都住在这里呢。”在等待夏洛塔拿钥匙时,我由衷地感叹道。    夏洛塔费劲地旋转着钥匙:“显而易见,这里的租金就可以把无聊的人分出去了。”    “但也限制了很多有趣但没钱的同学进来。”我大声争辩。三楼一个拿着牙刷的黑人女生在走廊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夏洛塔使劲儿扳着钥匙:“为了提高质量获得竞争力,西利亚认为宁缺毋滥。”    我看她这样开锁又滑稽又好笑,腾出手帮她扭开门锁。拉开门的一瞬间,我的眼睛几乎被闪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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